抬首，目光落在堂间残留的一滩滩、一条条血痕，灯火与夜色交织下，妖艷而惹眼。

韩平眉头微皱，手一指，道：“找人，把血洗掉，这是我部衙堂，污成这般，成何体统？”

“诺！属下立刻去办！”

当堂间只剩韩平一人时，他终於忍不住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与平日的內敛不同，其中尖利，让堂外的值守吏卒都不禁侧目。

这是个昏暗的时代，活著一群压抑的人..

翌日，太极殿前。

今日春光正好，阳光异常明媚，热情地挥洒在身上，让人心头敞亮，身上发痒。

但对太极殿的內侍们来说，这和煦的春日，却倍感煎熬。

宿值秦宫卫士，比以往更多、更密，一个个手按刀柄，神情冷酷，杀气腾腾，仿佛不是护驾的猛士，而是即將行刑的刽子手。

当然，带给人最大恐怖的，还是坐於华盖之下的秦王苟政，哪怕他一言未发，但仅那深沉的眼神，就足以带给人巨大的压力，一种仿佛扼喉的感觉。

玉阶下，跪著六名內侍宫娥，全部稽首在地，一个个颤抖著身体，殿前空间很空旷，但盛不下不断滋生蔓延的恐惧。

虽然还不知缘由，但就这架势，已经不妨碍他们先害怕起来了。

太极殿伺候苟政的殿侍宫娥一共十二人，而这六人，最大的共同点，便是昨日当值殿中，最有可能听取苟政“讯问”郑氏的情况。

“孤身边出小人了，出奸佞了，出了一只嚼舌的鬼！”有过了半晌，在两名宫娥快熬不住的时候，苟政终於开口了，语调冰冷不似人声：“这只鬼，就在你们六人中！是谁，自己站出来！”

这话一出，六人人皆战慄，但除了把额头贴地更紧，却不敢有任何应答，更不敢如苟政所言那般主动站出来。

秦王身边出了鬼，这是何等耸人听闻的描述，又是何等严重的罪过。

苟政眼神没有多少波动，目光像一道道冰刺，从这六名殿侍身上一一刺过。

“大王，司隶从事韩平求见！”謁者徐嵩躡著步子，走到苟政身边，屏气凝神，低声道。

“让他等著！”苟政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诺！”

春日的萧索中，时间缓缓逝去，太极殿前的沉闷持续著，沉闷中，时间的流速也仿佛遭到了遏制，对六名殿侍来说，每个呼吸都成了折磨。

苟政没有多费口舌的意思，只是审量著，也酝酿著————

终於，伴著一道哀吟，沉默被打破，却是其中一名宫娥扛不住身心的巨大压力，晕厥过去。

只是，一时间，没人去查看，也没人顾得上关心与可怜，剩下五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苟政，也不敢直视，但都带著紧张与希切。

还有一种庆幸，就仿佛在说，“鬼”已现形，秦王明察，他们当无事了....

然而，苟政却像毫无所觉一般，看都没看一眼，起身往殿中走去，留下轻飘飘一句话：“除张信之外，全部杖毙！”

諭令一出，顿时哀嚎一片，纷纷乞饶，口呼冤枉！

但喊冤显然是没用的，待命多时的殿前卫士几乎一拥而上，两个一组，当场按倒，紧跟著，五根被漆成玄色的木杖被拿了出来。

就在太极殿前，光天化日之下，伴著一阵惨嚎，五名宫侍，纷纷毙命。不留力的情况下，凭这些宫侍的身体素质，又能挨几下呢？

这几人中，当然有冤枉的，但这並不是他们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如今这个世道，屈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们还算是特殊的，特殊在一秦王借尔等性命一用。王权之威严不可侵犯，从来是用鲜血浇筑的.....

他们无辜吗？也並不完全无辜，作为秦王身边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对外、

对后宫传递、议论主人的消息，岂非取死之道？

殿中，苟政坐在王案后，已然进入工作状態，批阅著自诸府部衙司递上来的奏章，仿佛无事发生。

“稟大王，行刑已毕！”当殿外重新恢復安静之后，负责执刑的宿卫军官走上殿来稟道，一举一动，透著个干练与敬畏。

“退下吧！”苟政淡淡地表示了句。

放下硃笔，苟政抬眼望了望殿外，他此时的眼神，实在不像个人，若没这句皮囊，更似一个嗜血的野兽，並且凶性还未克制完全。

苟政不是没想过，换个温和点、仁道点的手段，哪怕把这些人赶出秦宫，贬为官奴，或者更狠些，发配矿山......

但最后，心头的愤怒，战胜了那点微不足道的仁慈与理智，在他看来，或许唯有这等酷烈的手段、让人触目惊心的场面，才能真正让人警醒，知晓敬畏为何物。

或许，平日里，苟政仍会假模假样地展示他宽容大度，但这个阶段，这个状態下的秦王，极端危险，若是脑袋发昏，他或许想毁灭世界！

殿外，已然进入善后阶段，卫士各归值守，几名宫人，端著清水，举著扫把，战战兢兢地清洗著地面殷红的血跡。

殿台下，还跪著一人，几乎瘫倒，手脚哆嗦个不停。內侍张信，昨日送那郑氏去教坊司的宦官，这个时候的他，当真是魂飞胆丧。

秦王的閒话，当然不是他传的，嗯，他还没来得及。

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联想到昨日傍晚，他对教坊使那番故作聪明的暗示、拿捏，只想抬手，把自己的嘴抽肿。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张信只觉乾坤倒转，又转了回来，晕头转向间，他仿佛看到了阎罗的模样......

竭力地想要压住心头的震悚，但就是控制不住剧跳的心臟，直到秦王召见，方才强打精神，拖著发软的身体，游魂般入殿而去。

殿中，司隶从事韩平已然候著了，也是惊魂甫定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匯报著他对司隶校事部的整顿事宜。

对韩平呈上的清查处置结果，苟政不置可否，只是简单交待道：“司隶校事下属，只怕也是人心惶惶，这样不好，你暂领其职，儘快消除恐慌，把人心安定下来，不要怠误了本职工作！”

“诺！”

这番交待，於韩平而言，简直是道福音，心中重新涌现喜悦，看起来，他的判断没错，他是把事情想到、做到了秦王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