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帐房也想着这输粮的事,琢磨了一阵,开口道:“这差事很有油水可捞,不过……”他踌躇着没把话说完。
“除了哄王爷高兴,还有什么油水?”老孟满不在乎的问道。
钱帐房兴奋的回道:“我是想,收粮的时候咱们可以用尖斗,粮食堆冒了尖算一斗米。给洛阳军队上缴的时候……用平斗,还可以掺些糠麸,把削减下来的粮食囤积起来转卖获利。”又有些沮丧的接道:“吞掉伊王部分军粮,这太犯忌了,只怕得罪不起王爷。”
老孟一拍大腿,赞赏道:“就这么干!出事有我顶着。给王爷出这么多力,老子也应该赚点。”接着嘿嘿直笑,嘲讽道:“老钱你缺德事做多了,小心生儿子没屁眼。”
钱伦讪笑道:“小的两子一女,俱已成家,并无缺损。”
孟义山在他身上轻踢一脚,笑骂道:“滚你的吧!这事切记给我办得滴水不漏。”
钱帐房笑容更加欢畅,觉得深获大人宠信,直说:“理会得!”
还有不少督粮发引的事需要钱伦来操办,他十分热衷于事,向孟义山告了退,径自忙活去了。
严先生也要告退,被老孟热切的拉住了,说道:“先生不要走,陪我喝一杯。”吩咐人摆酒,要与严文芳小酌。
酒菜上来,严先生应付了两杯,脸色红润起来,凤目生辉,显得更加倜傥。他将杯筷一放,有些关切的询问孟义山:“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在任上做了太多枉法之事,日后如何应付?”
老孟亲自执壶,又给严先生倒了一杯酒,狡猾的一笑,说道:“我现在是给王爷办事,大树好乘凉。等树倒了还有先生呢!”他心里包袱不重,暗想:“老子当一天官就过一天瘾,混不下去了就回山当寨主,逍遥快活。”
严文芳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苦笑了下,替他谋划道:“我劝你效法孟尝君,经营势力的同时,不要忘记赚取人心。施恩以获众望,散财积累贤名。”严先生期待的看着他。
老孟背靠在太师椅上,手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缓缓说道:“嗯,先生说的有道理,好名声人人想要啊!从何做起呢?”
严文芳欣慰的说道:“这就要在平时一点一滴的有意为之,也就是刻意布恩于人。只要打下了人望的基础,宦海浮沉又有何惧。”
严先生有句话没说出来,心想:“等你能从只懂得杀人放火,长进到学会伪善,可说是鱼龙变化了。”
孟义山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哈了一口酒气:“行!从今往后,我老孟就是赛孟尝!”
天空下起了细雪,点点的雪花飘洒于地,铺垫出一层洁白的薄毡,伊王的车舆迎雪而行,描龙画凤的车驾前后,百十名侍卫随从护驾。
孟义山青袍绣彪,骑着那匹乌云盖雪宝马,走在伊王身边相陪。这次伊王来白马寺,只带了小王子朱安和老孟,王府高手一个也没有跟来,害得孟义山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从街角或者房顶上杀出少林和尚,准备一有情况就拉过伊王纵马逃跑。
顶着漫漫风雪,队伍来到白马寺的山门之下,孟义山跳下了他那匹“老六”,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山门内外白雪皑皑,连绵广阔的佛殿屋舍沾染了薄薄雪色,庄严中更添三分圣洁,连老孟这俗人都不由心怀一畅。
朱瞻隆拉着朱安,步下马车,极目所望,不远处的佛塔飞檐陡峭,高十三层号日“齐云”。塔内因存放了佛祖释伽的舍利,是中原十九处保存佛舍利的圣冢之一。伊王神色恭谨的合掌向佛塔的方向一躬。
孟义山不知道伊王在干什么,心道:“听洛阳父老传言,这塔里镇了一只蛤蟆精,嘿嘿,莫不是在拜这玩意?”觉得自己所料没错,也跟着拜了下齐云塔,虔诚的许愿道:“蛤蟆蛤蟆,保佑老孟升宫发财吧!”
朱瞻隆嘉许的看了下孟义山,心想此人虽然粗鄙不文,倒是诚信佛道。
早有知客和尚在山门内迎接出来,恭敬的与伊王见过礼,引领着伊王一行向寺内走去。还没进寺门呢!就听见里面喧喧嚷嚷的,声音嘈杂,似乎有不少人在内。
伊王微微皱起眉头,孟义山见状怒对知客僧道:“王爷来了为什么不清场,出事了你有几个脑袋?”
“唰”的把腰间破军刀抽出一半。
知客和尚吓得屁滚尿流,脸色苍白的说道:“……前两日大雪封闭了道路,输粮不便,粮价暴涨,洛阳不少贫户断了口粮,方丈大师要寺里施粥设赈的。”
伊王脸色凝重的走过寺前的石阶,进门一看,男女老弱约有二百余人,衣衫破烂,面带饥容,手里拿着些破碗瓦罐,嘈嘈嚷嚷的聚成数排,引颈期盼着白马寺施粥。
几个粗壮和尚抬着一人多高的大木桶,端到了空地上,不住用勺子舀出稀稀的白粥,给这些人装填,忙得满头大汗。
朱瞻隆眉头紧蹙,开口下了一道谕令,说道:“广钦老方丈德被苍生,本王心怀感佩,赐钱两千贯与寺里施粥救济,以助禅师的善举。”
知客僧赶忙谢恩,像伊王这般富贵和出手豪阔的檀越,那是十年不得一见的,招呼更加殷勤。
老孟见伊王赐钱给白马寺,抢着表现道:“王爷,您一出手就是两千贯,菩萨心肠啊!行善积德的事,不能落了我老孟,那两千贯钱我替您出了。”
伊王心说:“你抢这个干什么?不是冲着广钦的面子我也不会出钱。”笑着说道:“那是本王敬佛的一点心意,哪能要人代出。”
老孟点头称是,心想:“这方丈老和尚门槛真精,专门等着王爷过来他演这一出,一下就弄来了大笔施舍。”
小王子朱安对白马寺以及那些求粥的穷人十分好奇,他自幼就生长在深宫禁院,难得出来一次,什么都觉得新鲜,凑过去询问孟义山道:“师父,这些人为何生活得这样贫苦?”
老孟见伊王离的远,拍着朱安的头说道:“嘿嘿,因为肥羊都叫你朱家抢了。”小王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伊王打发了几个侍卫去帮忙舀粥舍饭,把所有从人都留在了大殿两侧的偏房,只带着小儿子和孟义山,进了大雄宝殴。
由知客恭敬的递过线香,伊王顶礼过三世佛,接过来将香火点燃供奉上去。老孟却是站立不拜,无视和尚们的眼光,悠然自得的观望着大殴内的彩绘,心里在想:“这方丈架子满大,王爷来了都不迎接。”
片刻后过来一个小沙弥,合掌对伊王说道:“方丈在禅房恭候王驾。”
伊王欣悦的说道:“义山,带着安儿和我去面见大师。”
此时已是雪后初晴,老孟拉着朱安,跟着伊王身后,三人随着小沙弥的引领,穿过后面的几进佛殿,迎面赫然是片凌霜挂雪的石榴林。
此处十分幽静,寂寂无人,只余下林间雀鸟的叫声。参错的林木后隐现出一座小院落,沿着条小径走过去,便到了白马寺方丈潜修的禅院门前。
院门左右两侧各贴了一句联语:
读贝叶真经,得一心了了
参莲华妙谛,悟万法如如
伊王站在门下,神态愈发恭敬,向着内院朗声说道:“方丈,瞻隆携子来见。”
禅院内一个温厚的声音传递过来:“进来。”
老孟对这个老方丈好奇到了极点,紧随着瞻隆跨入院门,就看到正中站了一个老僧,眼神专注,观赏着院内一株腊梅的花蕊。
老和尚转过头来,孟义山藉机看清了方丈大师的形貌。
广钦看上去年约六旬,额头宽广,清腰的脸上有着开朗的笑容,眸子里透出洞明世事的目光,身穿普通的海青僧袍,手执一串紫檀念珠,举手间显露出一种宽宏气度。
朱瞻隆走上前去,激动的拜了下去,说道:“小王日思夜盼,总算等到您出关了。”
方丈大师袍袖一挥,一股柔和淳厚的真气托住了朱瞻隆下拜的身躯,广钦开口道:“贫僧只是一个出家人,不需行此大礼。”
伊王恳切的对广钦说道:“这是一定要的。”神色诚敬的又是一躬。
广钦笑了笑,不再坚持,受了伊王一礼。
老孟心想这和尚身分看来不一般,急忙抢上去重重一拜,恭敬说道:“孟义山见过老神仙。”
老方丈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老孟,笑言道:“荒唐,和尚又是什么仙了。”见老孟十分有礼,对他印象不错。
广钦看到了有些羞怯的小王子朱安,询问伊王道:“这是你的小儿子?”
伊王高兴的说道:“正是劣儿朱安,这名字还是您当年取的,今日带他来给大师看看。”
广钦面露慈爱,上前抚着朱安的头顶说道:“这孩子和你年轻时候一个模样,时光如梭啊!”挽着小朱安的手,说道:“进屋说话吧!”
老孟暗里咋舌:心说:“这和尚不得了,和伊王是老相好了。老子可得恭敬着点。”
广钦方丈将伊王一行引入了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