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舅舅的呼唤,潘妮正准备过去,却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又犹豫地停住了脚步。
“罗斯……舅舅?”
“赶紧过来!现在!”
罗斯并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招呼着她过去,然而那催促的表情却让潘妮根本迈不动腿,只能求助地看向了身后的穿山甲。
从那个千夫长脸上的表情已经猜到了些什么,战地气氛组走到了潘妮的旁边,轻声说了一句。
“听你舅舅的话,快过去……记住,整件事儿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只是一名战地记者。”
“你的职责不是和我并肩作战,而是将你看到的东西带回去,带回凯旋城……那才是你的战争。”
潘妮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盯着他,那颤动的唇形似乎是在询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做了最正确的事情,明明救下了两百多名幸存者,却还要被当成犯人似的对待。
战地气氛组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好坏来简单定义的,甚至不是所有事情都是有标准答案的。
是非曲直只是人们心中的那杆秤,而这杆秤从来都不属于一个抽象的集体。
尤其是当这件事情牵扯到许多个集体的时候。
其实在接到班诺特的命令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有所准备了,甚至连自己脑袋上可能出现的罪名都想好了。
同一个任务能领两笔钱。
这种好事儿也未免太好过头了……
似乎是读懂了他的眼神,潘妮的眼神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走到了舅舅的身旁。
示意自己的亲卫将她带回聚居地休息,罗斯重新看向了那个叫穿山甲的男人。
后者同样不卑不亢地看着他,那张笑容和煦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好整以暇。
罗斯的眼神里忽然带上了几分欣赏。
“你很勇敢。”
战地气氛组谦逊地笑了笑。
“那是自然……不是我吹牛,我干过的事儿和见过的东西,说出来搞不好能吓死你们。”
罗斯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角,脸上的笑容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温。
“穿山甲先生,你背叛了元帅大人。”
战地气氛组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正好相反,背叛元帅大人的是一意孤行的你们。当我们正在为终结废土纪元殚精竭虑的时候,你们却在拖我们的后腿,甚至不惜赌上无辜同胞的性命去发动一场只为了你们一己私欲的战争!”
罗斯冷笑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至少在我看来,害死那些同胞们的正是你们!因为你们的傲慢、天真以及愚蠢,才将那些无辜的人至于危险之中。”
“我们不否认过去的我们确实存在过错,我正是因此而来到这里,”战地气氛组看着他,“那么你们呢?你们敢承认自己在这场混乱中扮演的角色以及犯下的罪吗?”
罗斯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便松开了。
“看来你有很多话想说,这些话你就留到军事法庭上,和审判你的法官们解释去好了。”
战地气氛组淡淡笑了笑。
“无所谓,我会一路上诉到凯旋城去。”
“你可以这么做。也希望你理解,逮捕你并非是我的决定,而是古里昂将军的命令……南方军团最高指挥部已授权他在婆罗行省地区一切行动权力,”罗斯对身旁严阵以待的士兵们招了招手,随后指了下穿山甲,“把他带下去。”
看着荷枪实弹朝自己走来的士兵们,战地气氛组没有反抗,任由他们给自己戴上了手铐,不过却甩开了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我有腿,不需要你们扶。”
到底是从落霞行省和海涯行省杀出来的人,那股如血浆一般浓稠的杀意,令那些试图押着他的士兵背脊都不禁一寒。
那种感觉就好像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凶狠嗜血的异种。
见部下们纷纷看向自己,罗斯到也没有为难不愿低头的穿山甲,只是摆了下手。
“让他自己走。”
他不喜欢那帮拖后腿的文官,那些人简直是威兰特人之耻。不过他对这位年轻人的印象还不错,即便这家伙是个外族人。
这其中或许确实有着自己所不了解的隐情,以他的嗅觉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点儿。
不过他并不在乎。
他永远服从他的上级,长官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哪怕这是条走不通的路,他也会抬头挺胸地走下去……
跟随罗斯一同抵达哨卡的士兵们很快收队了,只剩下执勤站岗的那十来个哨兵。
婆罗国那边也是一样。
那个叫伊舍尔的千夫长带走了所有人,深怕在这儿呆的太久,和军团的人擦枪走火。
看着那位穿山甲先生被带走的方向,玛格丽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
“那个人,还有那个姑娘……他们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同样望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亚尔曼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亲爱的,相信我,我绝不会放着他不管的……”
等回去了之后,他就联合西帆港的市民向总督府请愿,把联名的电报发去凯旋城!
他还不信了!
这么大的事儿没人管得了!
“……姑且不说那些家伙龌龊的勾当,西帆港根本就不是南方军团的殖民地,南方军团的法庭无权在这里执法!”
“就算要审判,也得凯旋城的法庭来审!”
……
就在获救的威兰特人幸存者们为穿山甲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的时候,西帆港的贫民窟内同样也在义愤填膺着。
不过他们义愤填膺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什么穿山甲,而是港口当局对家人会的无情打压。
那毫无疑问是打压!
对于上门找茬的帮派分子——那些胳膊上纹着老鼠、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家伙,巡逻的士兵只是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甚至都没有拿棍棒教训那些恶棍一下。
而对于他们这些团结起来自保的穷苦人们,那些士兵却是眼神凶恶的予以了警告,就好像他们保护自己的权益是多伤天害理的事儿一样。
果然还是扎伊德先生慧眼如炬,一针见血,那些帮派分子和威兰特人都是一伙的!
那些帮派分子仇视他们,因为不收帮费、还免费教人识字的家人会破坏了市场!
而那些威兰特人则恐惧着他们的团结,所以和那些帮派们连起了手来,给他们使绊子,说他们是联盟的奸细,然后狠狠地打压他们。
其实冷静的想想,这番看似逻辑自洽的说词里,其实是存在着许多漏洞的。
比如最简单的办法,比较一下落到兜里的第纳尔就知道了。
各个帮派从码头拿到的工钱各不相同,管理标准、抽成以及福利也不同,很难直接的进行比较,但大体上还是符合“人数与溢价成正比”这一定律的。
人数越多的劳务中介,越有和用人单位谈判的底气。
不存在说什么人越多的帮派,只是因为比较团结,拿到的溢价反而更少了。
其中不是没有看出一些端倪的聪明人,但他们大多都心照不宣地成了绿色家人,甚至更高段位的家人——也就是那些负责讲课的人。
家人会还在创业初期,有大量的职位虚位以待,只要稍微动点脑子就能干到“区代理”,那好处可比在码头扛麻袋高多了。
当大多数人还在盯着那点儿工资的时候,这些聪明人已经站在了第二层。
他们非但不会把那些蹩脚的把戏拆穿,反而会帮扎伊德完善他的理论。
譬如——
坏到流油的威兰特人毫无底线,联合其他帮派一起打压家人会。
这样一来,“明明是干同一件活,给的第纳尔为什么比别人少”这种无聊的问题,也就能自圆其说了。
扎伊德的高明之处也正在于此。
他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专家,甚至挨了不少能人的“白眼”,但他确实把婆罗行省的幸存者看透了。
这里的聪明人最喜欢干一件事儿,那就是把别人当傻子,然后自己装糊涂。殊不知糊弄着,糊弄着,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
坐在窝棚里,欧仁帮受伤的劳工缠好了绷带,正好看见扎伊德站在门口。
那眼神似乎是有事找他。
他将绷带放回了医疗箱,跟着扎伊德一起走出了门外,站在了月光飒沓的小巷里。
跟着扎伊德走了一阵,他停下了脚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有时候我不明白你想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做那些事情。”
扎伊德轻轻叹了口气。
“我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让那些可怜的人们有个家。”
欧仁呵呵笑了笑。
“你们有很多家人,但你是我最看不懂的那个。”
“哦?”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欧仁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觉得……你们或许换一种方式比较好。我们其实并不着急你们立刻做出些什么成果,哪怕你们和李斯特那样的家伙合作,我觉得也是挺好的。”
扎伊德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了他的旁边坐下,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李斯特先生是瞧不上我们的,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傲慢的人,和您这样愿意俯下身来帮我们、引导我们的人不同。当他判断我们的风险远大于能给他带来的回报,他甚至都懒得听我解释,便将我拒之门外。”
顿了顿,他又说道。
“只有你们,你们的大门永远向我敞开,即使是卑微如尘埃的我。你们也不会放弃我,而是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做自我介绍的机会。”
欧仁自嘲地撇了撇嘴角。
“给人吃闭门羹,那像是李斯特会干的事儿。不过你也不用抬举我……他的成就是全联盟都有目共睹的,我不配和那样的大人物比。”
“您太妄自菲薄了,”扎伊德摇了摇头,“等我们成功之后,我会给你树一座雕像,会有上亿人感谢您向我们伸出援手。”
欧仁愣了下,啼笑皆非地说道。
“那倒不用……”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不远处的黑暗中闪烁了一抹光亮。
当他定睛看去的时候,只见那火焰裹着滚滚的浓烟窜上了天空。
远处隐隐有喊声传来。
“起火了!!”
“快!快救火!”
看着那突然发生的一切,欧仁整个人都愣住了,紧接着脸色狂变,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是家人会的登记处!
也就是他先前给那些受伤劳工们包扎的地方!
“特么的!”
他嘴里就骂了一句,二话不说的朝着刚才来时的方向奔了回去。
看着那升腾的火焰和冲过去救火的欧仁,扎伊德也愣了一下,不过最终却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这帮鼠辈们还真是不留隔夜的仇,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呵呵。”
黑鼠帮的人吃了亏,肯定不会吞下这口气,一定会想办法报复回来。
这帮人之所以成不了气候,正是因为总是被四肢左右大脑,被情绪支配了思考。
如果说先前那顿毒打最多让几条街的街坊同情他们,那么这场火灾应该足够他们成为西帆港的“明星”了。
军团一定会下场。
并且一定会赶在那场席卷整个婆罗行省的大战之前,用铁血手段惩治所有不安分的人!
那些人可不是什么断案的法官,他们的行事风格一直是杀一儆百,岂止是不把家人会放在眼里,整个西帆港的帮派在他们面前都是蚂蚁。
传闻那个古里昂更是生性残暴,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而这也正中了他的下怀。
他将带着这份已经写好的投名状,前往一个更广阔的舞台。
扎伊德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从那石阶上起了身,却走向了和欧仁先生截然相反的方向。
“瓦萨,该启程了!”
虽然有点儿对不起西帆港的幸存者们,但一切都是为了婆罗行省的未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