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武知道两个女人在楼下喝酒,晚饭过后他便给她们腾出空间。
吴淑萍来钢城,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但他不愿意见赖家声。
好在吴淑萍没有提及此事,没让他为难,或许她也早知道他的态度。
说实在的,李学武并不缺金融方面的人才,这个时候港城一抓一大把,只要给钱就行。
金融危机之下什么最多?
答案是放生的牛马。
银行倒闭潮之下,东方时代银行会缺少拥有专业素质的金融人才吗?
当然不会,娄晓娥用赖家声,更多考虑的是李学武。
李学武安排的人,无论在什么岗位上,都有监督的意味。
闻三儿那样的人在港城都能混的如鱼得水,李学武安排谁去都一样。
与其说东方系重用赖家声,倒不如说李学武重用吴淑萍。
如果没有吴淑萍在津门给李学武打配合,那赖家声无论如何也进不到东方时代银行的核心体系。
底层和中层的位置还能靠个人努力和综合实力来获得,中高层以上的职务多半需要合适的条件。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们单位里的部门领导或者中高层主管是凭借自己的努力爬上去的吧?
即便他是这么说的,可你会相信吗?
无论他是靠爬上领导的床,还是靠爬上领导媳妇的床来获得这个机会,都是他个人的努力和机缘。
当你身处中层,前辈提醒你一半靠努力,一半靠机缘的时候你就得明白你需要努力的方向了。
要么出卖灵魂,要么出卖身体,在没有好爹和好老丈人的前提下,你能超越别人的也只有这些了。
靠才华啊?
那也得有人欣赏你才行。
赖家声或许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关键问题,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错误。
他以为吴淑萍和孩子在内地得李学武的照顾全是因为他在港城的努力,是为了东方系,为了李学武效力,这才有的吴淑萍的今天。
却没想明白,李学武能完全信任的人能有几个,吴淑萍只因为麻烦缠身,能被掌控的条件太多,这才得到了李学武的信任和支持。
掌握顺风商贸,接任建筑公司副总,能走到今天不无李学武的处处考验和提挈。
吴淑萍的犹豫也是很正常的,就连李学武都说不好老彪子会不会饶过赖家声。
如果赖家声惹的是他,那以李文彪的性格或许还有网开一面的可能。
但赖家声算计的是他舅舅,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依靠的亲人。
如果有一天他发生了不测,能将妻儿托付的对象只有李学武和舅舅。
父母?兄弟?别闹了。
越是李文彪这样的性格越是执拗,赖家声能活着来内地,但绝对活着到不了港城。
不用他动手,有的是人想给张万河报仇,这也是李文彪安抚那些山上下来的人的一种方式。
赖家声不知道自己命到头了吗?
他知道,否则也不会乖乖地来内地,他还是想求生的。
来内地还有生的可能,留在港城唯有死。
那么,能救他的只有吴淑萍了。
吴淑萍从他倔强的目光中看出了求生的渴望,这才决定来钢城。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看着赖家声去死,任何意外都不是安抚内心的借口。
而能让赖家声活下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学武。
跟周亚梅谈话,是希望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启示和办法。
毕竟是跟李学武在一起很久的女人了,总能说得上话。
可周亚梅的回答却异乎的坚定,给建议可以,但出手不行。
吴淑萍倒是能听懂周亚梅话里的深意,一个靠人养的女人,哪里还能要求更多。
是的,不能要求太多。
楼下的谈话进行到了深夜,红酒喝了三瓶,那是周亚梅最后的珍藏。
三瓶红酒,周亚梅说了自己能说的,看着哭泣的吴淑萍选择给她机会和时间来考虑,一个人回了房间。
李学武一早还要上班,便没等她,在卧室看了一会书便睡了。
他的警惕意识还很强,只是比较以前弱了一些,是安稳的环境造成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在没有危险环境的培养和维持,谁又能一直睁着眼睛睡觉。
虽然睡觉前依旧会把手枪放在手边的床头柜上,但他在熟悉的环境是能够不睁眼睛继续睡的。
周亚梅回来他知道,醉醺醺的,满嘴酒气爬过来说“爱我”。
李学武拍了拍她的屁股,意思是让她好好休息,喝多了就不要逞强。
谁承想周亚梅会错了意,乖巧地趴在了床上,等着他上来。
睡意之下李学武哪里还有解释的心思,更何况这么折腾之下身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战斗是在深夜打响的,整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不是李学武怠工了,是周亚梅喝多了先缴械投降,自己睡过去了。
李学武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明早一定要好好逗逗她。
可等他睡下以后,又觉察到周亚梅动手了,刚刚不是睡着了吗?
李学武懒得再辨别,只是不再主动,而是配合着对方。
可是……
感觉是骗不了人的,说醉酒后控制不住自己的都是流氓。
李学武觉察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是不对的时候了。
他手划拉了一下身旁,周亚梅明明就躺在那,那夜色里的又是哪个?
又一个周亚梅?
“不要——”
似乎知道李学武要干什么,她猛地撞在了他的怀里,手按着他的胳膊,阻止他去开灯。
只有这轻呼声一句,整个夜晚再没有其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诉说,更没有要求和希望。
李学武清醒着,他能确定对方也是清醒的,包括睡着了的周亚梅。
他不知道周亚梅是怎么跟对方谈的,怎么还谈成了这样?
心理医生现在都这么治病救人的吗?这也太……
她不让自己开灯,黑夜能遮掩一切,可明天早晨呢?
一个装睡的,两个没睡的,那明早谁先醒,还是今晚先走一个?
李学武想自己先走,把她们两个留下,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
谁先醒的问题并不难,难的是敢不敢坦诚相见。
当李学武睁开眼睛的时候,吴淑萍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周亚梅则穿好了衣服正要下楼。
“今天降温,你得多穿一件。”
周亚梅见他醒了,便指了指衣帽间的方向提醒他道:“穿厚一点的衬衫。”
“给我煮鸡蛋吃,我得补补。”
李学武眯着眼扫了两人一眼,刻意地讲道:“没这么办事的。”
“给你煮两颗,辛苦了。”
周亚梅瞅了梳妆台那边还在故作沉稳地梳头发,实则手忙脚乱的吴淑萍,笑着下楼去了。
李学武从镜子里看到了红着脸的她,昨晚摸进来的时候应该也一样。
“我们是不是该谈谈?”
他双手放在脑后,靠着枕头对吴淑萍讲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不敢,我也怕——”
吴淑萍手里的梳子顿了顿,从镜子里看着他说道:“对不起……”
“这不是道歉的事,你得给我个明确的态度,或者说是回答。”
李学武看着她讲道:“我完全尊重你的选择,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但你也得尊重我的选择。”
“不,不是这样的。”
吴淑萍转过身,看着他说道:“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更没有……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在李学武认真地等着她回答的目光中,她犹豫着还是说道:“我不想走了,我不能离开孩子,也不能离开你。”
“后面这一句有点言不由衷了。”李学武抿着嘴角点点头,说道:“你完全没必要这样,你想留他在内地,觉得这样更安全?”
“不能吗?”吴淑萍胆怯地抬起头看向他,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讲道:“我保证他不会再错下去了。”
“所以你想用这种事来保证?”
李学武微微皱眉讲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不,你误会了——”
吴淑萍站起身,有些颤栗地讲道:“我需要你,李信也需要你。”
“你是李信的爸爸。”
她柔弱地看着李学武说道:“如果能在内地继续生活下去,我愿意努力工作,给李信一个完整的童年。”
“你想怎么安排赖家声。”
李学武微微眯起眼睛,道:“如果你没错误地估计现在的形势,如果他不能配合你,你要引火烧身。”
“不,不是我安排他。”
吴淑萍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他说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凭什么?就凭这些?”
李学武微微挑起眉毛,看着她讲道:“是我安排人带他来内地的,我也负责送他回港城。”
“如果你信不过我的话,我先送他回港城,等你确定他还好的消息,再送你们母子去港城,怎么样?”
“不,我不是不信任你。”
吴淑萍经过一晚上的思考,语气坚定地看着他说道:“你如何安排他我都不会离开这里的,我不走。”
这个回答倒是让李学武有些意外,看着她问道:“你怎么想的?”
“我能继续现在的生活。”
吴淑萍认真地点点头,说道:“我会做好现在的工作,你可以信任我,真的。”
“家声也知道错了,这不是我在为他求情,或者辩解什么。”
她伸手拉住了李学武的手,坦然地讲道:“我愿意做出努力以补偿他所犯下的错误,就算没有止境。”
“让他自己选吧,行吧。”
李学武微微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口气,讲道:“就这样吧。”
吴淑萍的手微微一颤,但她也知道这是李学武最后的妥协了。
就算再想努力,再不忍,她还是站起身,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就在她出门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李学武的声音:“去边疆,或者回港城。”
“好……好的……”
吴淑萍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顾不上簌簌落下的眼泪下了楼梯。
去边疆也不是苟且偷生,一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回收站边疆办事处都是什么人她太清楚不过了。
只需要李学武一个暗示,埋在荒漠里一百年或许都没人知道。
以赖家声的学识和能力,在那边毫无用武之地,生存都是个问题。
但就算再如何危险,也总比回港城要强,回港城才是九死无生。
为什么李学武会网开一面,吴淑萍不敢猜测,但她知道一定没有昨晚那件事的缘故,即便是有也很小。
李学武绝对不是能受这种事影响的人,他的内心坚强的过分。
或许是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的坦诚打动了他,亦或者是李信。
她所了解到的,或者说一直以来对李学武的印象里,他从未苛责怠慢过孩子,是最纯真的喜爱。
她说出“你是李信的爸爸”时,分明看见他的手动了一下。
如果非要找出两个理由来说明这一变化,吴淑萍觉得就是这两个了。
她的坦诚,还有李信。
楼下,周亚梅真的在煮鸡蛋,见她从楼上下来,挑了挑眉毛。
吴淑萍不由得破涕而笑,知道她是故意的。
“谢谢,谢谢——”
她还落着泪,主动抱住了周亚梅,嘴里轻轻地说道:“谢谢。”
“你自己去说,总比我说强。”
周亚梅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怪我狠心和绝情就好。”
“没有——”吴淑萍微微摇头,松开了她,站在她身后说道:“我终究是要做出决定的。”
“其实你不这样,他也不会下死手的。”周亚梅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昨晚我可没有劝你上楼。”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的。”
吴淑萍这会儿倒也坦然了,点着头说道:“我怕没有机会跟他谈。”
这就是吴淑萍的想法了,周亚梅昨晚的意思是劝她主动找李学武坦白想法,能做到哪一步总比现在兜着强。
只是吴淑萍表现的比她想象的更为果决,甚至能说酒壮怂人胆。
周亚梅现在当然不会说吴淑萍是不是早就有了这些想法,这一次突破了心理障碍,主动表现了出来。
“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周亚梅点点头,示意了锅里道:“也有你的,看你眼睛肿的。”
“周姐,我得感谢你。”
吴淑萍点点头,看着她说道:“你让我真正想明白的是,女人还得靠自己,就算有男人也得是如此。”
“我这算什么靠自己。”
周亚梅笑着说道:“这栋房子其实是他喜欢,这才主动留下的。”
“京城的房子也是他给我买的,连之栋上学都是他安排的。”
没在意吴淑萍会不会瞧不起她,周亚梅坦然地讲道:“我是有自己的工资,可他每个月依旧会给我一笔钱,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如果说靠自己,我不敢说给你什么,但你的想法是对的。”
她一边做着早饭,一边讲道:“至少精神状态要独立一些。”
“我或许早就做出了选择。”
吴淑萍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厨台上说道:“那时候赖家声建议我和孩子早点去港城,我选择用一些理由来说服他,也许我内心是这么想的。”
“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能有一份稳定且能养家糊口的来源。”
她憧憬地讲道:“能给李信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能获得足够多的社会认同感和情绪价值。”
“如果我是你,也不会放弃现在生活的。”周亚梅看了她一眼,道:“建筑总公司的副总,你能得到的当然会更多。”
“我昨晚也在检讨我自己。”
吴淑萍点点头讲道:“是不是在华清最后的那段时间让我有了逆反心理,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
“也许我一直都有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的执念。”
她抱着胳膊看向窗外,讲道:“我承认自己有些贪婪,什么都想要。”
“既想要思念我的爱人,又想要现在稳定的生活。”
吴淑萍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语气讲道:“从他安排我到建筑总公司任职时我的心就在跳。”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当我能光明正大出现在社会视野中时,一切以往的枷锁被拆开,我该如何选择。”
她微微摇头说道:“是急于摆脱现在的生活,还是继续装睡。”
“是我的拖延和侥幸害了家声,所以我必须为他做点什么。”
“他呢?怎么说的?”
周亚梅回身靠在灶台边上,看着她问道:“你跟他提要求了?”
“我不敢,是他的宽容。”
吴淑萍笑了笑,虽然脸上依旧流着泪水,道:“回去以后我会好好跟家声谈一谈的。”
周亚梅已经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对爱情毁灭的坚决,以及对结束婚姻状态的态度。
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说的那些话对不对,老话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或许他们的矛盾早就不可调和,或许分开的时间太久,两人早就变了心。
可这些都是人家的问题,她没有资格替吴淑萍做什么选择。
没来由的,她有些愧疚于吴淑萍的选择,甚至有了几分自责。
她昨晚就有些埋怨李学武,他怎么就那么好摆布呢。
平日里自夸多么机警,还睁着眼睛睡觉,结果呢?
是不是自己都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