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此言一出,北斗领队的震怒顿时打了个折扣,表情上明显有了一点呆滞,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啊?”
宁孤鸾比北斗的领队还懵,张口道:“杨夕,你怎不……”后面的话没吐出来,他被钱二踩了一脚。宁孤鸾有点冒火,钱二今天是吃了豹子胆了?却见钱二对他摇了摇手指。
北斗的领队心里晃过了那片空白的呆滞,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震怒道:“小丫头!你编理由也编个像样的!你才多大?!”
杨夕面无表情:“我十六。”
北斗领队怒火不肖:“可你看起来只有十岁!”
杨夕拖着一地血,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过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字斟句酌:“要不怎么说他是个畜生呢?”脑子里闪过当年亡客盟的疤脸男,“并且他还总说要吃了我,我很害怕。”脑子里闪过死掉的程忠和珍珠:“可是我那时打不过他,我没有办法。”
杨夕抬起眼来:“所以,我趁他受伤,杀掉他,只是为了自保。”
北斗领队被噎得够呛:“你胡扯!”
杨夕把目光转向老老实实坐着的一群弟子,有昆仑,有北斗,还有更多别的门派。他们一身尘土,衣衫褴褛,混杂着刚刚大战生死的反叛和平叛两派。满脸的血污,让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像差不多的土鸡土鸭。
杨夕镇定的对北斗领队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给我作证。”
北斗领队一愣,先点了一个自家弟子:“小土,你说。你是我的徒弟,我只信你。”
宁孤鸾急了,“你问自家弟子,肯定是向着你们北斗说话的!”
北斗的领队看了他一眼,带着一点莫名的审视。
他并不知道这位昆仑弟子为什么对北斗抱持着莫大的敌意。以及,为什么他认定北斗所有人都是一伙的。
宁孤鸾又要说话,却听见那个被点名的弟子磕磕巴巴的开口:“啊……刘师兄他……他是有点变态,喜欢小孩子,还会做些……做些采补的事情。”
宁孤鸾惊呆了。
“启禀师叔,我见过刘师弟切割尸体,我一直怀疑他在用人尸炼丹。”另一个从穿着上看起来很有身份的北斗弟子语气紧跟着开口,说话的间隙飞快的抬眼扫了一下杨夕,语调十分镇定:“我们一个小队的人,全部都可以作证。”
他身后好几个人在愣了一瞬后跟着附和:“是的,师兄说的对。”却纷纷低着头,一点也不敢抬。
一个不知什么门派的女弟子怯怯的出声,“贵派的刘焕,平日为人就不怎么正经的。”
作证的声音稀稀拉拉的响起,慢慢汇成近乎声势浩大的声讨:“刘焕死不足惜!”“他就是个人渣啊。”“贵派早就应该把他逐出门墙了。”
北斗领队面色沉凝。
他依然是不信的,即使这么多人在说。
但他至少相信了一件事——刘焕此人必然犯了众怒。
他说:“好,我明白了。”停了一停,“回去以后我会如实转述给掌门,以及刘焕的师父。”
宁孤鸾张口结舌,他从服饰上看得出,那些人大多是刚才的反叛联盟的弟子。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不遗余力的给杨夕作证,并且看起来要把刘焕死后的名声搞到无法翻身的余地。更有甚者,其中一些人是真的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发自心底的在咒骂刘焕,仿佛不共戴天。
“不对……刘焕不是……”
钱二伸手抓住了宁孤鸾钱二的脚踝,“宁先生……”
宁孤鸾低下头,看见钱二轻轻对他摇了摇头:“宁先生,北斗的人多……说不清的。”
“什么?”宁孤鸾一愣,眼角的余光看到,人群中,不只那些反叛的弟子,连同刚刚平叛的弟子们也松了一口气般。
钱二轻声道:“拾荒部队里,人数最多的就是北斗,他们甚至还是有别派盟友的。人人都想活命,他们不会承认真相。昆仑如果坚持,只会被他们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没有人能证明,孰是孰非。”
宁孤鸾怔怔看着一瞬间就想了这么多前因后果的钱二,这个油滑有余拼劲不足的弟子。
宁孤鸾又转头去看营地中嗷嗷叫唤着污蔑刘焕的人群,反叛的、平叛的、刚刚还在生死厮杀的。
最后,宁孤鸾又看向背后血流不止却站的稳稳的杨夕,刚刚拼着挨了一剑手刃凶顽的小姑娘。
宁孤鸾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霹雳轰隆。
“这就是人呐……”
直到所有的声音都已平息,仙灵宫的大长老陆百川开始施展时空法术。
宁孤鸾依然在嘲讽的念叨:
“人可真聪明,小小一件事,马上就想到颠倒黑白来保命。并且另外一方也能猜到,几乎习以为常。然后大家都不点破,心知肚明的一起和稀泥。管他底下有多少肮脏龃龉,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只要推出一个替死鬼就完了!”
杨夕本在闭目炼化生肌丹药,闻言忽然睁了眼。“你是这样想的?”
宁孤鸾哼笑一声:“实事如此,并不是我想的!”
杨夕看着他:“他难道不该死吗?”
宁孤鸾激动道:“他当然该死,但是其他反叛的人就可以屁事儿没有的吃包子?”
他抬手指着另一侧聚在一堆的北斗弟子,后者正在兴高采烈的分食仙灵宫从外面带进来劳军的素菜包子。撕裂虚空的法术,还要准备很久呢。
杨夕仍是看着他:“叛乱已经被平息了,不是么?”
宁孤鸾看起来更激动了,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杨夕耳边嘶吼:“平息了,难道就能把他们反叛的事情抹过去?如果连天祚不是灵剑二转,这里早就一个活的都不剩了。”
“所以,你是希望连师兄灵剑二转压下来的这些人,再被高阶修士打死一半?”杨夕静静的看着宁孤鸾的眼睛:“宁师兄,横竖是死,让他们死在战场上,不是更好么?”
宁孤鸾愤恨的瞪着杨夕,只觉得满身都是嘴,也掰扯不过杨夕的歪理。
“你这是强词夺理!结果的好坏并不能决定过程的对错。”
杨夕这一次看了他很久,才静静地开口:“宁师兄,你虽然修成了人形,却没有学会像人一样思考。你并不了解人。不了解我,不了解那些北斗的弟子,甚至也不了解无面师父纵容你坑蒙拐骗的理由。”
宁孤鸾两眼猛的瞪圆了。
杨夕仍是那么静静的在说:
“刘焕这个人,不只是反叛了联盟,他带了一些人离开北斗营地去劫杀他派弟子。并且最后关头,自己的队友都杀。所以我杀他。
“北斗剑派,是门派强行把低阶弟子驱赶上战场,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是被逼来的。战争又这么危险,他们被吓得做了傻事。
“还有平叛的人,刚才那样你死我活的场面你也看到了。你就能在下手杀人的时候,他们就没有趁机泄愤么么?只是他们找到了对的立场。就是我杀了刘焕,难道就没有个人好恶的原因么?”
“宁师兄,我并不知道北斗的弟子会不会颠倒黑白反咬一口,我仅仅知道他们为了活命不会轻易认罪罢了。可是既然叛乱已经平息,他们出声圆谎刘焕的死,为什么不能说他们是有心改过,在付出行动呢?
“来日若他们离了战场,自然不会再有今日的事。若他们被逼得留在这里,今日之事是他们毕生的耻辱和恐惧,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会比常人更奋力的作战。也许因为赎一点心里的不那么沉重愧疚,也许为了不被旁人发现自己曾经是个可耻的叛徒,更也许是为了有力量在有朝一日被揭发的时候能够压下这桩事。
“但是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大多数人还是会死在战场上,作为抗怪战场上的一个人类士兵。而若干年后,还能挣扎着活下来的人,他们一定已经成了战争的英雄了,保住一个英雄的不死,难道不好么?
宁孤鸾指着她,气得手指都在抖:“你……你说话怎么跟残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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