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练拳

夜幕深沉，督造官衙署，宋长镜一人独自返回，少年宋集薪已经去往狗窝一般的泥瓶巷，对此男人没有强求，身为统兵多年的沙场大将，在尸山血海里，尚且能够鼾声大作，所以那个被放养的侄子，这些年日子过得没那么符合天潢贵胄的身份，宋长镜没觉得这就亏欠了那孩子。能活着返回大骊京城，就不错了。

衙署的年迈管事，一直等候在门口，手里提着灯笼。

宋长镜率先跨过只开了一扇侧门的门槛，大步向前，说道：“不用带路。”

年迈管事默然点头，放缓脚步，然后悄然离去。

福禄街上的这栋衙署，建造得并不豪奢，占地远远不如卢李两姓的宅子，前任那位货真价实的窑务督造官，生活得清苦紧巴，小镇大户们也没觉得如何不妥。

但是宋长镜不一样，当今大骊皇帝的同母弟弟，还立下过开疆拓土不世之功，更是东宝瓶洲名列前茅的武道宗师。

他的到来，就像过江龙闯入了一座小湖，地头蛇们哪怕谈不上如何畏惧，面对宋长镜这种人，谁都会拿出该有的恭谨姿态。

宋长镜经过一座小院子的时候，看到有人还在房内挑灯夜读，坐姿端正，独处之时，仍是一丝不苟。

不愧是一位正人君子。

少女低下头，扒了一口米饭，轻声道：“爹也好。”

此事迅速风靡东宝瓶洲，传为一桩美谈。

陈平安顺着她的话问道：“最后不是整个人在水里吗？”

陈平安穿街走巷送完信后，买了一份早点，送去给泥瓶巷的宁姑娘，然后开始熟门熟路地煎药。

男人感叹道：“傻闺女，只说这偏居一隅的大骊王朝，知道有多少人吗？两千多万户！这么多天下人，这么多烦心事，你管得过来吗？爹会在接下来的六十年里，从齐静春手里接管小镇，你也别成天乱逛，安心在剑炉这边铸剑练剑，要不然惹了麻烦，爹是管还是不管？”

最后她竟然还打了一个饱嗝。

少女疑惑道：“爹，不会感到可惜啊？”

男人揉了揉脸颊，自言自语道：“我家秀秀以食为天。”

所有都是对的，但是陈平安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少女猛然绷紧身体，爹下过“旨意”，她每天只能吃一份荤菜，所以她假装像是只盛了一碗白米饭，将红烧肉藏在其中。为的就是晚上能够光明正大吃上一份荤菜。

她这句话，把男人憋得差点内伤，威力之大，不比某位剑仙的压箱底手笔更弱。

男人答非所问，“红烧肉好吃不？”

不等男人把话说完，少女就冒出一句话，“不用你管。”

看到少年一脸茫然的神色，宁姚又撤回原位，再次演示一遍。

男人没好气道：“文人收学生，武人收徒弟，都不是江湖帮派招徕小喽啰，不是想着以后跟人起了争执，仗着人多势众来跟人吵架或是打架。归根结底，在我眼中，师生也好，师徒也罢，就是同道中人。何况如今刘羡阳还不是我的徒弟。”

稚圭回到自己屋子，熄灯睡觉，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动静像是在偷吃东西，嘴里嚼着些什么。

少女摇头道：“不用。”

青衣少女忧心道：“他可是你以后在这里的开山大弟子，就不怕走岔路？”

看来少女是真的很累了。宋集薪弯下腰，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柔声道：“稚圭稚圭，醒醒，赶紧回自己屋子睡觉去，小心冻着。”

在远处，少女蹲坐在一间铸剑室门槛上，端着一碗饭，白米饭堆积出山尖尖的模样，高耸出大白碗的边沿，她正在狼吞虎咽，吃掉“山头“后，如愿以偿看到被她隐藏其中的红烧肉，整个人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偷偷背转身，背对着坐在门槛另一端细嚼慢咽的男人，问道：“爹，不管一管那外乡婆姨？”

如一条瀑布直泻而下，天经地义，而且蕴含着巨大的力道。又如树叶在溪水里打了一个旋转，圆转如意，轻柔至极。

少女尴尬转头，高高抬起白碗，理直气壮道：“只有一块呦，我又没有坏规矩！”

陈平安一想，真是这个道理。

少女闷不吭声，小口小口吃着红烧肉，一看就知道以后肯定勤俭持家。

陈平安说出自己的一个想法，“在溪水里练习走桩，是不是也行？”

所以少女根本无法理解，在距离她有十万八千里之遥的山脚，那些人是如何一步一步登山的，更不会懂得那些人为何要走得踉踉跄跄。

宁姚让陈平安把桌子挪开，然后向前走出六步，步伐为三小三大，最后一步当她一脚重重踏下，整栋屋子的泥地，仿佛都发出了一阵沉闷震动。

少女一脸“震惊”道：“咦，碗底怎么多出一块红烧肉来，唉，我今天的份额用完啦，还是给你吃吧？爹？”

没办法。

男人呵呵一笑，问道：“那么藏在碗底的那块红烧肉，吃不着，会不会感到可惜啊？”

不过少年觉得更有道理的，还是宁姑娘所说的几万几十万不够，那就练一百万次嘛。

少女赌气道：“为啥不管？！”

宁姚黑着脸，沉声道：“再来！”

男人真想使劲敲着这个傻闺女的榆木脑袋，你的事情，爹能不管？

身穿一身素洁衣衫的宋集薪回到泥瓶巷，院门未锁，推开屋门后，看到婢女稚圭坐在正堂一张椅子上，半眯着眼，歪着脑袋打瞌睡，当脑袋倾斜到了一个幅度后，就立即坐正，然后继续歪斜。

最后那句话，则是少女已经跑出去老远，她才说的。

媚这个字，若是解字，本就是画眉之女的意思。

如小夫子宋集薪所鄙夷的那样，刘羡阳确实就是个土鳖，但是女子好看与否，跟读没读过书，识不识字，实在是没有任何关系。也许高大少年不知道，笼统含糊的好看一说，其中其实有一种叫妩媚，尤其是端庄且内媚，尤为动人心魄。

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掉了。

宋集薪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不提这个。那本地方县志借给你后，读书识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教你？”

男人瓮声瓮气道：“不管。”

少女下意识开心点头，“好吃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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