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少女的感激，丝毫不作伪，“爹，你真好！”

男人还往自家闺女伤口上撒盐，“你要是不多嘴问刘羡阳的事情，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大少年脸色不变，故作轻松，其实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摇摇晃晃，像个醉醺醺的酒鬼。

走在幽深小径上，宋长镜蓦然爽朗大笑。

宋长镜大袖飘摇，快步走过，嘴角泛起讥讽笑意。

妇人嫣然笑道：“先别急着拒绝，容我跟你说清楚利害关系，你再来做决定。”

少女没说话。

宁姚是一个自幼就站在剑道极高处的人，出身，根骨，天赋，眼光，皆是如此。

稚圭看到宋集薪的这身陌生礼服，惊讶道：“咦？公子怎么换了一身衣服？”

比如她，看到铺子里那些好吃又精致的糕点，兜里没钱也就罢了，有钱，买了，结果不小心掉地上，真是活该被天打五雷轰。

宁姚点头道：“当然。及膝练起，再及腰，最后及脖。”

宁姚犹豫了一下，“就目前而言，你如果真想研习那本撼山谱，在学拳势之前，你要先做三件事，站桩，走桩和睡桩，最后一件事，比较讲究窍穴积淀和气息流转，很难用言语描述，先不说它便是。反正前两件事情，无需太考虑天赋根骨，你老老实实按照拳谱上绘画出来的姿势，长久以往坚持下去，终归是有用的，哪怕无法让你在武道上登堂入室，但是强健体魄和延年益寿，不是没有可能。”

她无法想象，世上怎么会有陈平安这样的笨蛋，练武如此没有悟性，天资如此糟糕！

男人有些哀愁啊。

刘羡阳在铸剑铺子这边，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为阮师傅的徒弟，但是谁都看得出来，阮师傅对这个高大少年很器重，否则也不会手把手亲自教他如何锻打剑条，那一排铸剑室，如今并不是谁都可以进入的。

男人不用转头看，都能感受到傻丫头的蹩脚演技，无奈道：“算了，你吃吧，爹就当你今天只吃了一块红烧肉。记得下午打铁，别再偷懒了。”

刘羡阳嬉皮笑脸跟着他走去，心情其实一下子沉重起来。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尝试了一遍。

陈平安站在原地，挠挠头，显然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像话。

男人吃完饭，望向小溪那边的妇人和少年，说道：“这小子只要一天不登中五境，爹就不会管他的死活。哪怕进入中五境，爹会管一两次，但也绝不会多管，事不过三吧。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果不其然，在一座水井旁边，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妇人，四周许多挖井搬土的青壮汉子，干活特别起劲。

陈平安悻悻然不说话。

宁姚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墨绿色长袍，干净利落，她本就长得英气勃发，这一身衣饰，加上腰佩长刀，比起福禄街桃叶巷那边的富家子弟，更有贵气。

今天她只身一人来此，没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也不像是要仗势凌人，刘羡阳稍稍松了口气。

正午歇息的时候，有一个烧瓷窑工出身的年轻人跑到刘羡阳跟前，说有人找他，挤眉弄眼，十分玩味，说是一个比福禄街那些夫人还好看的美妇人，来找刘羡阳。

以前听宋集薪说过一句话，跟宁姑娘的“读书百遍”差不多意思，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男人淡然道：“那就是那小子没福气。”

只不过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脸蛋再好看，刘羡阳不否认，如果是以往，说不定在街边遇上，还会吹几声口哨， 可是这不意味着刘羡阳就会动心，高大少年心仪的女子，以前是那个泥瓶巷的婢女，如今是，以后也是。

最后少女实在没辙，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拔刀砍人，于是她灵机一动，拍了拍草鞋少年的肩膀，勉强安慰道：“陈平安，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习武也是一样的道理，练拳几万下，出不来味道，那就几十万，一百万！你去捡你的石头吧，笨鸟先飞，别灰心丧气，慢慢来，在小溪里一遍遍练习这个走桩。”

宋集薪笑道：“去了趟廊桥那边，路程有点远，所以晚了些。”

眼前这位不知姓名、根脚的夫人，眉毛细巧如娥虫之须，额头像蝉，广而方正，光洁丰满。

少女一气呵成。

三遍之后，陈平安已经略有好转，但是宁姚已经脸色阴沉得像要下一场暴雨。

睡眼惺忪的少女揉着眼睛，迷糊道：“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宁姚冷笑道：“怎么，你是想在水底练习闭气，然后练出一只千年王八万年龟啊？”

只是无人深思，皇城宫禁何等森严，这种事情，皇帝不说，宦官不说，嫔妃不说，老百姓是如何知道的？

男人气笑道：“是红烧肉好吧。”

宁姚想了想，“来，我给你演示一下走桩。看仔细了！”

昔年有少年求学于观湖书院，书法通神，名动朝野，被南魏国主召入皇宫，于侧殿撰写诏书，正值隆冬大雪，笔冻不能书，帝敕令宫嫔十余人侍于左右身侧，为其呵笔。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嗓音，“爹，晚上还能再吃一块不？两块和三块，差不太多，对不对？爹你不说话，我就当答应了哦？”

看似轻描淡写，其实行云流水，给草鞋少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少女微微张大嘴巴，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似的，心如死灰。

男人绷着脸，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想了想，觉得还是生个闺女好啊。

宋集薪回到自己屋子，漆黑一片，脱掉外袍，踢掉靴子，摸到床上，少年呢喃道：“王朱，王朱，原来如此。”

刘羡阳带着美丽妇人走向小溪，语气坚定道：“夫人，你如果是想要说服我，卖给你们那件传家宝，我劝夫人不要开这个口了。”

宁姚站定，转头问道：“看明白了吗？来试试看？”

陈平安笑着跑出泥瓶巷，一路上默念三小三大，按照记忆去模仿宁姚的走姿。

草鞋少年在心中，告诉自己的“真相”，是练习一百万次之后，兴许就能练拳小成了。

所以这部《撼山谱》的练拳起步，就是一百万次，在那之后，他陈平安才有资格再来谈其他。

宁姚独自坐在门槛上，自言自语道：“为何感觉自己好像挖了一个天大的坑？那家伙会不会爬不出来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