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些宗字头仙家的小家伙们,怎么比我们这些山泽野修还要奸猾狡诈了?
陆台已经来到飞鹰堡主楼的那座观景台,驾驭两柄飞剑掠向云海老人,畅快大笑道:“老贼!我太平山等这一天很久了!”
陆台皱了皱眉头,收回针尖麦芒,以免被那些污秽鲜血沾染,到时候可就不是耗费天材地宝那么轻松了,不再往符阵灌注灵气,于是鲜血如一条溪涧,拉伸出一条纤长的河道,从大堂蔓延到了云海之上的高冠老人,涌入老者的手心之中。
老道人哭笑不得,叹息道:“有能耐布置下这么大一个局,颠倒百里风水气运,极有可能是一位金丹境的大魔头,那搬动山岳之术,别说是师父我,就是你那位天纵之才的师祖,在修为巅峰之际,一样都做不到,那两个年轻人,如果能够赶跑强敌,就已经是万幸,根本不用奢望成功杀敌。”
桓阳略作停顿,冷声道:“死后牌位不放入我桓氏祠堂!不许葬在……”
邋遢老人暗中点头,有此心思,且不去谈幼稚与否,将来才有希望帮助桓氏重振旗鼓。
御剑远游!
四下无人,卸下面具的陶斜阳,神色阴晴不定,收起杂乱心绪,最后实在觉得那对早已无用的石狮子碍眼,先后两刀劈下,将两尊石狮劈作两半,轰然倒地。
速度犹胜飞剑针尖。
桓阳并不转头,只以手指随意点了点身旁的椅子,“夫人积劳成疾,重病不治……”
陆台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十数个眨眼功夫,就飞快截住那龙门境高冠老人的去路。
大堂之内,苦苦应对两把飞剑的拂尘男子,学道之初,本就早早被老人以师门秘法控制,此刻他一颗心脏毫无征兆地炸开,然后瞬间魂飞魄散,骨肉分离,所有鲜血都被干干净净剥离出来,化作一大团猩红血球,不计代价地向外冲撞,一位观海境的气海爆裂,就已经将那座被陆台鸠占鹊巢的符阵,给炸得七零八落,摇摇欲坠,等到鲜血向外喷涌,好似倦鸟归巢,试图掠向楼外的云海老人那边。
山峰开始往上拔了几尺。
桓阳一只手扶在椅把手上,沉声道:“今日大堂之事,谁都不要对外宣扬,谁敢泄露出去一个字,不但家法伺候,还要连累一房所有人,打断手脚,悉数驱逐出飞鹰堡!”
大堂众人噤若寒蝉,不敢有半分质疑。
这位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年轻武夫,到底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如果心性不宽,身为飞鹰堡下一任堡主,早就容不下在飞鹰堡蒸蒸日上的外姓人陶斜阳。
一左一右,它们瞬间戳穿了那蒲团,使得高冠老人远遁速度微微凝滞。
陶斜阳低下头,凝视着雪亮刀身映照出来的那截脸孔,扯了扯嘴角,还是不喜欢啊。
黄尚神色黯然。
辛苦修道数载,片刻不敢懈怠,本以为已经道法小成,逢山遇水,不在话下,哪里想到只是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飞鹰堡,就差点丢了性命。
一向待人和善的桓阳,此刻如一头饥鹰饿隼,环顾四周,看得所有人头皮发麻,都不敢与之对视,纷纷低头。
桓阳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椅把手,打得整张椅子瞬间断折垮塌,脸色阴沉,思量片刻,冷哼道:“此事稍后再议!”
事已至此,太平山依然没有金丹或是元婴老祖出手,看来一死一伤的两个崽子,太过托大,才给了自己安然离去的机会,不过两个年轻人,绝对是太平山最拔尖的嫡传弟子,说不定还是那位山主的得意高徒,才有胆子如此一身法宝,招摇过市。
老人似乎犹不解气,做了个翻手的动作,加重语气笑道:“易如反掌!”
陆台与高冠老人相对而立,心有余悸,当时故意自称太平山修士,为的就是吓退这个老家伙,哪里想到一听说来自太平山,就跟疯狗一样乱咬人,陈平安当时的境地,是名副其实的命悬一线。
美人,他要。江湖,他也要。
脱离险地,老人那根时刻紧绷的心弦便松了,顿时显得神色萎靡,今日一战,让这位山居道人实在是心力憔悴。
上阳台那边,陆台一咬牙,再次说出“开”二字,青衫飘飘,御风追去。
取我性命者,竟然还不是那四把本命飞剑。
高冠老人脸色狰狞,低头看着那座尚未触地的中央山岳,大怒道:“垂死挣扎!本来还想着鬼婴初生,胃口不济,才将你压在山岳磨盘下,一点点榨取精血,既然现在害得老夫万事皆休,老夫可不用这般讲究!去死!”
若是只顾着埋头仓皇逃窜,老人不会看轻女子桓淑,却要打心眼瞧不起桓老兄弟的这位嫡孙。
生机连同灵气,骤然流失,被透体而过的长剑汲取。
依葫芦画瓢,灵犀一动的陆台也故意失去五彩腰带的控制,任由高冠老人取走。
陆台没有丝毫惊讶,心意微动,巨大的飞剑针尖便出现在陈平安脚下。
先前从初一十五的“坠落”,陆台其实就发现了蛛丝马迹,陈平安说过,它们是本命飞剑,却不是他陈平安的本命之物。所以陈平安如果真的死了,初一十五只会更加拼命杀敌,只有陈平安假死,才会故意让两把飞剑演戏。
而陈平安,踩在飞剑针尖之上,向空中追着高冠老人和云海,飞掠而去。
神仙打架总在天上。
双手依旧被两剑法宝死死捆住,竭力限制老者的灵气流转。
帮助这把长剑取我性命者,竟然只是一张自己瞧不起的方寸符。
金色的缚妖索沿着山势向地面颓然滑去,高冠老人哈哈一笑,伸手一抓,就将缚妖索握在手心。
老人去势极快,可是早早隐匿在附近的初一十五,来势更快。
黄尚跟随师父他们奔跑,视线朦胧,始终不敢回头看那个年轻武夫。
低头看了眼剑尖,凄然一笑。
老人对着主楼那边怒吼道:“废物,废物!留你何用?!”
如此江湖,才有滋味。
之后那条缚妖索同样“装死”,陆台忍得很辛苦才没有笑出声。
一时间四人都有些恍若隔世。
老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方才老夫就想明白了,太平山教不出你们两个小娃儿。”
今日大仇得报,老人心中有些快意,一来已经撑不起五岳真形阵法,二来还要赶紧从少年尸体上剥落那件金色法袍,然后赶紧离开飞鹰堡,免得被扶乩宗或是太平山的老王八拦阻截杀,不然就要像当年那样,再次沦为丧家犬。
偶尔几次假借为桓氏奔波江湖的机会,与老祖宗私底下碰头,那位老祖有次曾经教诲过他,只要是喜欢的东西,就应该抓在自己手里,实在抓不住的,要么干脆别多想,要么直接毁掉。
飞鹰堡主楼厅堂内,气氛诡谲。
地上有一摊亮眼的金色,就像从竹竿上不小心掉落地面的一件金色衣裳,随意铺在地面上。
自己和兄长哪怕苟活,仍然前途渺茫,何去何从,桓淑当真不知道。
站在山坡之上,桓常突然说道:“我要回去。”
高冠老人扶了扶头上那顶歪斜的五岳冠,也不去拔出那把刺破心脏的“痴心”,阴恻恻笑望向陆台。
桓阳撂下这句话后,独自离开大堂,登楼而上,最后来到那座连父亲都不知为何要命名为“上阳台”的地方,这辈子从未如此铁石心肠的男人,举目远眺,试图早一步看出那场大战的结果,只可惜武道修为平平,目力有限,看不出半点端倪,依稀可见云海散去、剑光纵横而已。
于是出言劝慰桓常,“别着急回去,如今大势好像已经转向我们这边,你在这个时候,绝不可节外生枝。”
他要将心仪美人收入怀中,那个他看着从小女孩变成少女、再变成婀娜女子的桓淑,他是真心喜欢。
老人苦头吃足,竟是不敢硬闯,转弯绕行,结果被后边两次出剑都慢上一线的金袍少年,给一剑刺穿,透心凉!
又有陆台的飞剑麦芒在高空阻拦。
老管家何崖,眼神复杂地瞥了眼堡主夫人,于心不忍,欲言又止,就被桓阳以冷厉眼神制止。
老人有些欣慰。
而是担心将自己年幼时就丢入此地的家族老祖,此役折损太重,害得他无法一步步成长为沉香国宗师第一人。
然后他快步走向飞鹰堡主楼,半路上一掌拍在自己胸口,打得自己口中鲜血四溅,这才罢休。
山上凶险,风大人易倒。江湖险恶,水深船易翻。
人心起伏最难平。
心定且赤诚,何其难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