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过你。”武团长扭头不跟他争辩,问喜墨娘,“张元昭呢?”
民国五年,公元一九一六年,十七岁的武团长回龙虎山过春节。可等候武团长的不是母亲欣喜的笑脸,也不是甜美可口的饭菜。武团长站在门口,他见茅草屋里站满了人,屋子中间摆着一副冰冷冷的朱红楠木棺。
武团长一路飞奔,直闯天师符后厅。
由于路途较远,年少的武团长便住在教书先生家里,逢年过节才回去和母亲团聚,他很少看见天师下山来屋里稍坐,因此在他的记忆里,对天师老子的印象并不是很深。他一直认为,这个天师老爹对他来说有或者没有都是一样。
“头几日你娘喝了些驱寒汤,病情稍有好转,大夫人见春节将至,不想让你娘将病带到明年去,便去法篆局为你娘求了一张祛病灵符,可还是没能令你娘好转过来。”喜墨娘擦拭着眼角道。
却说天赐聪颖好学,入内院后更加勤奋,无论习文学武总能举一反三,天师对他尤其宠爱。然好景不长,世事难料,天赐九岁时,因天热去泉中戏水,竟溺水而死。
“怕那灵符就是害死我娘的毒药!”武团长道。
龙虎山张氏一脉向来人丁稀少,不想这一辈儿却颇为兴旺,可欢喜之余,族中仍有长者表露出一丝忧虑,“子孙多,易纷争”,张家虽然有“家传长子”的惯例,可是贾氏生性好争,日后恐怕少不了一场争斗。
喜墨娘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外孙会这么问,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山羊胡不急不缓地道:“天师去湖南祈雨,过些时日才会回返。”
喜墨娘惊慌失措,连连摆手道:“可不敢乱说。你娘是伤了重风寒,硬撑着以为能挺过去,不想烧坏了肺,咳血而死。”
天师有后,传承有人,这是张家的喜事,也是正一派的盛事,族人大多欢喜,除了一个人,大夫人贾氏。
“人死不能复生,莫难过了。”
喜墨娘来此照看闺女才区区数日,哪里知晓天师的踪迹,他抬头看向山羊胡。
武团长一步一步挪到棺椁旁,伸手拿过灵位,上面清晰地刻着“张陶式”字样。武团长缓缓放下灵位,两手扳住棺盖,猛地掀落在地上。众人没想到武团长会作出如此举动,纷纷惊叫出声,更有两个女人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果然,在天赐八岁该入内院读书时,大夫人吵着也要送八斤一起进内院,八斤刚满五岁,显然与族中规矩不合,然大夫人以八斤聪慧早熟为说辞,执意要八斤进内院。天师坚决不肯,大夫人闹了月余方才罢休。
其时天师游历蜀地,闻噩耗赶回已有月余,正逢三伏天气,恐尸体腐臭,族人已将天赐入殓送入悬崖活人坑。天师竟连此子最后一面也不得见,从此心灰意冷。
正是天色刚黑,戌时。东厢房只有一间亮着灯,武团长过去一脚踹开房门。屋里贾氏和她的儿子张八斤正对坐在圆桌两边说着话。门突然被踹开,吓了两人一跳,先后站起。
武团长见外祖母犹豫不说,以为自己猜中了,叫道:“姥姥莫怕,是不是贾绣?”
“后生无理!小三子,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妈妈平日里对你们照顾是少一些,可她跟你们又没有仇怨,干嘛要害你娘?话说回来,她又哪有那害人的胆子?且说这灵符,我知道你们这些后生读过洋人的书,从不信这些,可咱敞开来说,这屋子里都是咱们自己人,谁不知道这符水即便治不好人,却也不会加重病情,哪有害死人的道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枯瘦老者忍不住驳斥道,武团长识得此人,他是贾氏的堂兄,在敕书阁作看管。
天师见喜墨抱着磕死的决心来求自己,忍不住追问喜墨为何定要搬下山去。喜墨犹豫了片刻,回答说不想待在山上,看到什么都会让她想起天赐来。天师长叹一声,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无奈下只得同意。当下他吩咐工匠去山下修葺屋舍,叮嘱账房每月划拨钱粮。
几个年长的族人走近安抚武团长:“小三子,让你娘安心地去吧。”
武团长却不理张八斤,依旧怒指着贾氏大吼,“你害死了我大哥,又害死我娘!你来杀我吧!”
贾氏气得浑身哆嗦,好半响缓过气来,“你血口喷人!”
武团长暴跳着上前来,“你来杀我!你来杀我!”
张八斤挡住武团长,不让他靠近贾氏。武团长抡起一拳打在张八斤左腮处,张八斤登时气恼,按住武团长双肩,将他推出屋去,他肥头大耳,身形能装下武团长,武团长力气不敌张八斤,却丝毫不肯退缩,一味拳打脚踢。张八斤挨了些拳脚,搂上去将武团长扑倒,兄弟两个在地上打起了滚。
庭院西北角的假山后,一个蒙脸的黑衣人如狸猫般窜上房檐,悄无声息地溜走了。他后背上长刀的刀柄包铁映着明月划出一缕寒芒,却没有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