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威失笑，探出手掌，淡然压下。

小黑和杨再威翻墙而入，穿过长长的前殿，来到观主所在的居舍时，却见门窗紧闭，里面有两道轻轻的呼吸声。

两位道童骤然变色，年纪稍大的呵斥道：“皇城重地，贼子安敢凶顽？打扰观主祭天祈福，更要受天罚之，永堕恶狱！”

袁天罡双眸还真的看了过来，片刻后淡然道：“出身贵胄，少时遭祸，曾入邪境，凶恶逞威，幸得正气相引，大彻大悟，改邪归正……”

两位道童立刻察觉，齐齐起身，朝外看来，表情中有着期待。

“何人？”

杨再威心中也升起类似的想法，再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道人，接着道：“那我此来的目的，阁下可否知晓？”

小黑点了点头：“主战一派，早已迫不及待，阿布将军担心的倒是没错，既然借着使节团名义生事，大食就绝对脱不了干系！”

不远处正在拿茶壶的道童心神一悸，浑身都颤抖起来，唯独袁天罡的举止依旧潇洒，道袍轻振，一股同样强劲的力量将肃杀的氛围一扫而空。

杨再威听他的语气，竟是一片真诚，心想这道人莫不是骗着骗着把自己都骗到了，摇了摇头道：“我不与你争辩，此来的目的，是为了阻止这帮妖人冒充神女，借助真武之名蛊惑人心，你可愿合作？”

袁天罡则起身，将取出的茶包拿起，放入锅中。

杨再威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没有更好的主意了：“就这么办！”

小黑道：“不过我对于兰玛珊蒂的底细并不了解，尚且能洞察婢女替死的伎俩，这点手段瞒不过袁天罡，正常情况下，人早该抓回来了……”

小黑也不明白，所幸毋须空想，可以直接行动：“我们去真武观，将兰玛珊蒂的图谋告知，看看这位袁真人作何反应！”

袁天罡借助真武之名作威作福，蛊惑世人，早有取死之道，而他们在长安确实没有根基，下手却也不必顾忌。

杨再威目光顿时变得凝重：“谁？”

杨再威认为，对方的年龄甚至不过半百，所谓的鹤发童颜，只是将须发变白，经过简单的易容扮相，就可成为仙风道骨的老者。

杨再威不解：“然袁天罡若非幕后指使者，此事瞒得过别人，又怎能瞒得过他？”

而如今想来，袁天罡身居高位后，没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袁氏家族反倒十分低调，并未传出借助这位声名作威作福之态，让反对之辈也没了攻讦的机会。

杨再威道：“不比世俗夺权，利益分配，博弈共赢，信仰之争往往更加你死我活，难容彼此！”

杨再威却是突然道：“你有伤势在身？”

对于后世来说，真人的位号升无可升，但唐朝是可以敕封国师的，袁天罡一旦有了国师之名，便是真要权势滔天，祸乱朝纲了。

待得茶水咕嘟作响，香气弥漫开来，袁天罡将茶亲手奉上：“仓促之间，这阳羡茶的味道却是差了，客人将就些吧！”

“人生际遇，玄奇难卜，也罢，贫道姑且一说，阁下姑且听之！”

果不其然，这位深受宠信的道士，在千秋大典即将召开的前夕，已经由玄都观重建的真武观，转而住进了大明宫中的皇家三清道观里。

然而大门开启，却是陌生人一身劲服，走了进来：“袁天罡何在？”

“此人莫非是我旧识？”

主心骨回归，道童慌乱的神色平复下来，稽首行礼：“是！”

杨再威饶有兴致地看着道童忙碌，又看着这位老道士，来到蒲团坐下，伸手作邀：“请！”

小黑坐下，仰起脖子，看向星空：“天明之后，他还不归，那就真有这种可能。”

小黑却微微摇头：“可如此一来，神女的地位还要在国师之上，袁天罡会甘愿屈居于他人之下？费尽心机，特意布置，却请一尊无法控制的‘真神’临尘？兰玛珊蒂直到目前，似乎还不受他的操纵吧？”

圣人李弘还体谅他年迈，特意下令，凡俗礼仪不必叨扰，只需在观中为国祈福便可。

贼人想要窃取信仰，坐实神迹，就必须借助千秋节万国来朝的特殊时期，如果抓不住人，那不妨将事情闹大，也是一种解决之法。

袁天罡并未拿起细看，只是扫了一眼，就淡淡地道：“邪途求进，尽是妄想！”

而杨再威亲眼所见，暗中较量，更是笃定对方的身份有问题。

袁天罡又重复了一遍：“是与袁氏有关。”

两人都是艺高人胆大之辈，身处皇城核心，左右倒着两个晕倒的道士，依旧镇定自若。

袁天罡鹤发童颜的面容出现在视线中，面对这位突如其来的闯入者，神色竟也没有多少变化，步履沉稳地走入，长袖一摆，地上昏迷的道童身体一震，陡然跃起：“观主！”

杨再威眼神里露出精芒，气劲透体而出，不再是无形的势，而是凝如实质的威压。

“这对主仆不愿意沦为棋子，也在努力调查幕后之人，经过排查，最怀疑的就是袁天罡，却苦无证据，仅仅是猜测……”

杨再威皱起眉头：“不是与你袁氏有关么？如何不知？”

三言两语间，小黑已经帮对方编好了全套流程。

袁天罡坦然道：“多谢客人关心，些许小伤，不足挂齿！”

“如此三番五次危及神女性命，一旦传播出去，朝野上下势必群情激奋，再得有心之人煽动，举国之力灭大食，便是顺理成章。”

杨再威见对方毫不掩饰，也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袁真人莫不是忘了，你正是这些痴心妄想之辈的成功之例，区区一个大唐罪女，能有此野心，是因为你如今的位高权重，大乱将起，祸及天下啊！”

杨再威以刺客起家，从来不讲什么宗师气度，全程压制，等待片刻后，确定屋内即便有隐藏之人，也不会因道童现身，嗖嗖弹指两点，将道童放倒。

小黑深以为然，又问道：“盟友方面，你认为有袁天罡吗？”

听到神迹两字，袁天罡眉头一动，终于吩咐道：“清风，明月，你们退下。”

小黑和杨再威对视一眼，心有默契，一明一暗，小黑隐身，杨再威则现出身形，脚下迈步。

小黑身形淡去，隐入黑暗，杨再威则打开屋门，极为自然地开口招呼：“袁真人回来了？”

此世的习武之人，由于劲力特性，常年搏杀所带来的冲击和隐患，寿数不仅难以增加，往往还会早逝，即便是最养生的法门，比如佛门的光明无量劲，年近百岁也是垂垂老朽，不能跟人动手了。

杨再威的眉宇间露出见猎心喜之色：“京师之中，果真藏龙卧虎，除了内卫大阁领外，还有你这等强者，此行不虚！”

杨再威先是听得莫名其妙，然后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气质出尘的真人，恍然大悟：“你口中的袁氏，是真正的袁氏族人！你……果然不是袁天罡！”

袁天罡颔首：“可。”

杨再威道：“不必妄自菲薄，若论武功，你或许确实不及她，但这些年间能窃据高位，想必也有一套应对之法，听闻阁下的相术举世无双，不如现在为我看一看相？”

暗处的小黑聆听两者的交谈，结合之前的蛛丝马迹，已经理顺了一切：“袁氏族人支持‘袁天罡’上位，本是一荣俱荣，不料此人为了稳固活神仙的地位，反倒特意打压袁氏的势力。”

“是！”

袁天罡道：“不知。”

杨再威接过茶碗，轻轻吹了口气，开始品尝：“无妨！这几夜都要忙碌，饮茶亦是提神，讲究不了许多。”

杨再威也大致明白了：“你想借刀杀人？”

“袁天罡”重新拿起茶碗，悠然品了一口：“为国除害，何谈借刀，若意难平，贫道静候阁下再临！”

“二十年间，多少幸进之徒妄想假借真武圣名，仅你一人得此高位，确非侥幸……”

杨再威凝视着他，豪迈一笑：“好！我便除去袁氏祸患，待得千秋节后，你若还贪图富贵，流连此位，再来取你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