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到了张燕铎的注意,在经过时,男人也看了他一眼,可能以为他是这一区的居民,跟他点了下头,年轻人一直在观察男人的表情,看到他打招呼,也慌忙配合着向张燕铎做出同样的动作。
两个人的气质都不错,尤其是那位老人,他的举止配合着礼貌性的微笑,给人一种很容易接近的感觉。
但偏偏张燕铎无法对他有好感,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男人这友好的笑容在他看来也透满了虚假,老家伙就是这样的,他在把他们当成工具做试验还有教唆他们拼命时,脸上永远都挂着微笑,所以在张燕铎的认知中,微笑这个表情是这世上最邪恶的面具。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欺负关琥时总是喜欢微笑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燕铎也向老人报以微笑,双方略微点头后,擦肩走了过去,但是短暂的接近让张燕铎足以观察到老人的细节行为,他很快发现男人还是有许多地方跟老家伙不一样,不管是个头还是那种更邪恶的气质。
至于那位跟随他的年轻人,也跟老家伙训练出来的手下完全不同,这么纤弱的身材跟气场,在那个环境下是无法生存的。
看来是他想多了,他只是单纯讨厌这类打扮的人,就像关琥讨厌眼镜男的感觉一样。
张燕铎这样说服着自己,但还是忍不住转过头,追着两个人的背影看过去,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跟他们打听一下住宅区的事情,对面传来叫声。
“老板。”
张燕铎转过头,发现竟然是谢凌云,她斜肩背了个包包,脖子上还挂着形影不离的照相机,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记者似的。
“你怎么在这里?”她走过来,好奇地问。
“你来这里是什么目的,我就是什么目的。”
“哦,原来是帮宝贝弟弟啊,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在这里问了几个小时,什么都没问到,正想回报社呢。”
张燕铎跟随她的脚步,一同向马路那边走去,问:“你没去追罗林的案子?”
“那案子被前辈抢去了,我没事做,就说来看看这边有什么线索,也许又可以大爆冷门。”
说到这里,谢凌云脸上露出神秘的色彩,故意压低声音对张燕铎说:“现在看到你,我就更确定自己可以爆冷门了,你们兄弟所到之处,都能遇到大案子,然后我的年终奖就有指望了。”
张燕铎明白她的意思,微笑说:“你希望我爆料,那也要拿出你手里的情报才行。”
“就是什么都没有啊,我问了这里一些老住户,他们说租屋以前的户主姓陈,早年丧妻,等小孩长大工作后,户主也生病过世了,那小孩叫陈靖英,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但他很聪明,毕业后自己开了家侦探社来做,居然搞得不错,还把房子都重新装修了,不过后来他就回来得很少了,居民偶尔才见到他一面,再后来这里就变成租屋了,陈靖英搬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啊对,还有个算不上八卦的八卦,据说陈靖英很风流,在大学就是校草,后来做了侦探,变本加厉,常带不同的女人回家,不过我个人倾向于他是为了工作。”
“还说没有情报,这些情报够多了。”
被称赞,谢凌云不好意思地捋捋耳边的头发,说:“我怀疑那具骸骨就是陈靖英,不知道从他就诊的牙科那里能不能找到线索。”
如果真是陈靖英的话,那就是过了十年了,是否能从骸骨的牙齿形状跟牙医的资料上对比出相同点,张燕铎不敢确定,这要问舒清滟才行。
“问题是就算骸骨真是陈靖英,为什么会在十年后被人翻出来?”
谢凌云继续往下说:“曲红线到底是什么人?听你们的描述,十年前的话,她最多十岁吧,陈靖英再怎么风流,也不会向一个孩子出手,如果真出手了,曲红线该做的是报复他,而不是为他伸冤。”
张燕铎不置可否,说:“我听说这片住宅区很快就要拆迁了。”
“对的,最晚明年春天大家就要陆续开始搬了,所以或早或晚,尸体都会被发现,问题就在这里,既然都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再等下去?偏偏在拆迁动工之前大费周章地报案?老板,你觉得这有没有可能是有人为了不搬迁的报复行为?有了命案的话,会延长动工时间,或是让地产商改变主意。”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商人是追求利益的,为了赚钱,坟地都不知平了多少,更何况是一具骸骨?
谢凌云把张燕铎的沉默当成了赞同,她拿出笔记本写下来,说:“所以我觉得可以从这里下手,不管曲红线报警是出于什么心理,都是与案件有关的人。”
“你还问到其他什么情况?”
“只有这些,我本来想跟韩教授多打听一些事情,但他说他也不知道,他是教心理学的,陈靖英只是去大堂上课的学生之一,他完全没印象,建议我去燕通大学自己查。”
“韩教授?”
“就是刚才那位走过去的男人。”
谢凌云指指前面,却发现那两个人早已走得没影了,她只好说:“他叫韩东岳,是研究心理学的学者,出了好多书跟小说,现在在燕通大学开设了心理学的大堂,在学校里有不少拥护者跟崇拜者。”
又是燕通大学?
张燕铎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发现整件事都跟燕通大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消失的户主陈靖英到小魏,现在又多了个教授。
他向韩东岳离开的地方看去,问:“你认识他?”
“我看过他写的一些书,挺喜欢他的,所以刚才看到他,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跟他聊了两句,想打听陈靖英的事,但很可惜,他说这里是他前妻的娘家,他平时很少过来,所有完全不了解,这次是因为前妻的父母都过世了,家里没什么亲戚,他才来帮忙处理一下这边的房子。”
“帮前妻的忙?”
“韩教授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但他们夫妻性格不合,导致离婚,不过即使离了婚,他却依然深爱着他的妻子,后来他妻子在车祸中丧命,他也没有再娶——这些都是他在心理学书籍里自己提到的,我可没那么八卦,去偷查人家的隐私。”
“听起来挺有趣的,书可以借给我看一下吗?”
“好啊,回头我拿给你,里面还有不少有关心理学的讲解,都说得很有道理。”
“小魏跟他很熟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小魏有听他的心理课,他还给小魏的书写序,应该算熟吧。”
听到这里,张燕铎改了主意,他放弃了向住户们询问的想法,问谢凌云,“你有陈靖英大学同学的联络方式吗?”
“你这可是问倒我了,要查这个,只能去燕通大学找十几年前的旧档案,再顺藤摸瓜,问那些同学当年的事情。”
“没有更快的办法?”张燕铎想起警局里那位无所不能的小柯同学。
“没有啦,陈靖英都消失这么久了,就算你想网查,也要有他十几年前的同学信息啊,那才是最有效也最真实的,老板你没拍过纪念照吗?小团体的毕业纪念照都是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照的,他们也是能拿到八卦最多的人。”
张燕铎脸色微变,托了托眼镜,没有回答。
谢凌云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刚好停车场到了,她过去打开车门,对张燕铎笑道:“我开报社的车来的,今天就给老板你当私人司机了。”
她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开了,张燕铎上了车,说:“进报社没多久你就拿到配车了,很厉害。”
“还不是托你们的福,报道了几个大案子,上头就打算栽培我了,不过也因为这个让不少人眼红,所以把罗林的案子从我手里抢过去了。”
“你在意吗?”
“我们也算是从死亡线上逃出来的人,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谢凌云将车开动起来,笑着对他说:“我的理想是报道真相,将所有事件真实的一面还原给公众,所以接下来,老板你要有消耗时间的觉悟。”
三小时后,张燕铎彻底领会了所谓消耗时间的意思。
靠着谢凌云的人际关系,两人成功地混进了燕通大学的档案室,找到了陈靖英毕业时的相册跟学生簿。
那是十四年前的旧文档,查起来很麻烦不说,还要从中抽取有可能跟陈靖英有联络的同学名单,两人忙活了很久,收获了一大堆名字跟联络地址,但有没有价值,暂时还不知道。
天快黑了,谢凌云要赶回报社,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做到这里,如果还有要补充的,下次再来。
谢凌云开车送张燕铎回警局,走到半路,她忽然看看后视镜,说:“好像有人跟踪我们。”
“还不止一拨。”
平静的语调,让谢凌云想问他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不过既然张燕铎发现了却没说,那证明对方没有危害性,她玩心上来了,话到嘴边改为——“要跟他们玩玩吗?”
张燕铎托了下眼镜,“你的飙车功力怎么样?”
“肯定不如老板你,但绝对比关琥强。”
张燕铎不再说话,伸手往前一指,示意谢凌云可以开始玩了。
引擎声刺耳地响起,下一秒轿车就在谢凌云的驾驶下向前飞快地飙去。
谢凌云灵活地转动着方向盘,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后面的状况,跟踪的车辆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加速,来不及跟上,没多久就被她甩得没了踪影。
不过她没因此减速,而是保持同样的速度顺着车道前行,并不时左右拐弯,让那些尾巴不至于马上跟过来,在一阵风驰电掣的狂奔后,轿车拐进了一个僻静的路段里。
前面信号器刚好亮起红灯,谢凌云减缓车速,将车停在了附近的道边上,往方向盘上一趴,大声笑起来。
“好久没飙车了,还好没手生。”
张燕铎依旧靠在车背上,淡淡地说:“你很紧张。”
谢凌云停止笑声,惊讶地看向他,张燕铎又说:“或者该说是心神不定,这个状态从你进燕通大学就有了,你是在躲谁吗?”
“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喜欢被偷窥的感觉。”
谢凌云坐直身子向后打量,这个动作让她很自然地避开了张燕铎的审视,张燕铎笑了笑,说:“我也是,不过对于不是太讨厌的人,你大可以不必躲避,而是善加利用。”
“就像你对关琥那样?”谢凌云观察着后面的动向,问道。
“我对关琥怎样?”
“利用,顺便加欺负跟爱护,老板,你跟关琥到底是什么关系?”
“兄弟。”
确定尾巴没跟上来,谢凌云转回身,正色说:“虽然我们大家都知道你不是关琥的大哥,但又觉得假如关琥真有哥哥的话,那个人一定非你莫属,这种感觉很奇妙,关琥本人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会对你唯命是从。”
张燕铎笑了,谢凌云的话恰好对了他的胃口,不过还是嘲讽道:“你确定他那么听话,不是因为有人给他提供一日三餐?”
“他应该不会那么笨……”
谢凌云刚说完,就见眼前光亮一闪,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肩膀便被抓住,张燕铎按住她跟她一起卧身趴下,但隔了几秒后,四周寂静,并没有任何奇怪的事发生。
张燕铎说了声抱歉,拉着谢凌云重新坐起来,谢凌云朝车外看去,刚才光亮闪动的地方是一栋普通商业大楼,坐落在灰沉沉的夜幕下,看不出有奇怪的地方,但张燕铎表情冷峻,带着如临大敌般的戒备。
“是不是瞄准器反射的光芒?”她不敢肯定地问。
“也许是我搞错了。”
张燕铎会那样做,完全是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但平静的空间缓解了他的紧张,也许是他过于神经质了——老家伙如果要对付他,不会选用暗杀的方式,至于谢凌云,更不可能是有人要杀她,至少那不是瞄准器的光……
“老板,你看!”谢凌云叫道。
张燕铎顺着谢凌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路口阴暗,隐约有一道身影在障碍物之间拐来拐去,看不清他的样子,不过他仓皇的举动证明刚才的事跟他有关。
身影的轮廓有些熟悉,张燕铎心里一动,突然明白了刚才的光亮不是瞄准器,而是闪光灯的光芒。
“抓住那个人!”
谢凌云说话的同时,迅速调换车档,踩油门,朝着黑影逃离的地方冲了过去,谁知黑影发现了他们的追踪,转身跑进了小巷,谢凌云正要转车头,前面响起引擎的噪音,一辆黑色跑车从对面向他们飞驰而来。
为了躲避突然出现的车辆,谢凌云只能踩刹车,但对方并没有跟她冲突的意思,而是在快逼近时,车头一拐,放慢车速,擦着他们的车,堂而皇之地停在了道路中央,全然不理会这样的停法是否会妨碍到他人。
车窗逆向相对,谢凌云看到车窗缓缓落下,精巧的红笔在车主的手指间飞快地转着,映着路灯光芒,像是一滴滴飞溅的血。
这个人她见过,他跟张燕铎很熟,在楚格峰雪山上算是帮过他们,但她无法对这个人有好感,假如要把所有人做一个定位,那她会把他放在敌人的类别里,尤其是在他阻止了他们的追踪之后。
“刚才是不是你在偷袭我们?”她无视对方的友好笑颜,冷声质问。
“偷袭?”
吴钩的眼神在谢凌云跟张燕铎之间转了转,耸耸肩,表示无法理解。
见他故意装糊涂,谢凌云二话不说,探身从车后座拿过自己随身不离的背包,再一抖背包,将装在里面的弩弓拿出来,拉弓搭弦,对准吴钩。
“你要是再敢做小动作,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谢凌云看似娇小,但体内暴力因子很重,看着她对付吴钩,张燕铎乐见其成,靠在一边观察吴钩的反应。
吴钩没把谢凌云的威胁放在心上,依旧面带笑容,他停止转笔,说:“我看过你的档案,也许你适合干我们这行,有没有兴趣加入?”
“我现在只想干掉你!”
“真没意思,我本来想帮你们的,既然这样,那就再见吧。”
“你不会是说你跟踪我们,只是想帮我们吧?”
“不信问流星,他最了解我。”
吴钩指向张燕铎,就在谢凌云转头看的时候,油门声响起,吴钩驾驶他的跑车开走了,谢凌云急得想去追,但轿车半路转不了头,看对方的车速,只怕等她掉头追过去,跑车早不知开去哪里了。
“混蛋!”
发现被耍了,谢凌云气得一拍方向盘,将弩弓重重放下了。
身旁传来轻笑声,谢凌云看看张燕铎满不在乎的表情,她气愤地说:“他跟暗算我们的人一定是一伙的,怕我们追到目标,就故意过来挡路。”
“不,他只是在看戏。”
“看戏?”谢凌云搞不清张燕铎的意思,疑惑地问:“他说你最了解他,是真的吗?”
“我了解我的敌人,所以如果他真要杀人,你是不会有机会拿弓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暂时还猜不到。”
张燕铎也很想知道原因,吴钩可没那么闲,他这样做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收钱办事,要么是想借此达到某个目的,骸骨案时他就出现了,他邀自己去的咖啡厅就在罗林行凶的那条街上,是巧合,还是……
想到这里,张燕铎心里一凛,奇怪的想法窜上他的心头——吴钩串联在骸骨案跟警察行凶案之间,难道他是在暗示这两桩案子是有关联的?
就他对吴钩的了解,只有这一个解释,正疑惑着,铃声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来电显示的是关琥。
“喂,你出了什么事?”
关琥响亮的嗓门舒缓了张燕铎的紧张情绪,他说:“什么‘喂喂’,这是你对大哥该有的态度吗?”
“一着急,忘了,你十几通的电话打过来,到底是什么事?”
听关琥的口气,就知道他现在很急躁,张燕铎奇怪地看看自己的手机,发现刚才在飙车中,他无意中按了关琥的号码,导致电话不断地自动拨过去。
“我没事,只是个误会,”张燕铎微笑问:“这么担心我?”
“鬼才担心你,我是被你吵得没法做事好吧,就这样,你没事的话,我要去忙了。”
对话声很大,谢凌云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这兄弟俩的对话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很碍眼,她将手机拿出来,插上耳机看新闻,表示不打扰他们谈心。
张燕铎没注意她的小动作,问:“你在忙什么?”
“在审林青天,我们找到了怀疑他的证据,不过那家伙死鸭子嘴硬,耗了半天都没收获。”
“要我帮忙吗?”
“你只会越帮越忙的哥,就这样,不要再乱拨电话打扰我做事。”
没等张燕铎说出自己的怀疑,关琥已经将手机挂断了,看来为了赶案子进度,他真的很急。
张燕铎收了线,谢凌云还在看新闻,见他打完电话,急忙用手肘拐拐他,说:“出大事了,快看这个!”
“警方的记者招待会?”
“是啊,不过这对关琥来说也许是好事,至少上头有人出面,他就不需要再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