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经傅提前到广州来,就是广州这里诸藩朝觐、海贸博览会及万寿盛典的军方筹备负责人。
“我是因他那《平倭策》,这才又寻了寻他的其余著述。《贤博编》里,确实有各地见闻。陛下也读过,还命人置入通政学苑各地方书库里,以备阅用。”“往年故事,又岂会深究?如何深究?只要泰昌朝以来广东忠谨,就不需多虑,都回去吧。”
当年刘瑾知道了广东有钱,随后那些年广东多苦啊。
他顿了顿之后又说道:“况且,南洋舰队虽设于濠镜澳,但有广船的底子,军舰造办厂是要设在此处的,并配军工园。”
解经傅不同,他知道得更多。枢密院虽然不涉及民政,但这个南都既是将来可能最大的海贸门户,也是大明海师最重要的一个前线基地。规划时,皇帝自然与枢密院透过很多底。
“……这么说,市舶司果真要移到……那南都?”
南都是出于将来对南洋诸国、西洋诸国的战略考虑,但既然离广州如此之近,势必要影响广州府的未来。
于他内心而言,这些西洋人毕竟还是杀了汉民。
而两人口中的十八甫,则是西关城的商业区。西濠涌十里河道,源自古兰湖,汇入珠江。沿河两岸,自北向南就有八个小码头,每个码头附近都聚为一个小村镇。
“诸位,御驾将临,广州能承办大典、为陛下贺万寿,这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沈泰鸿劝他们回去,“厉行商税后,广东殊为忠谨。市舶司在内,税银数年间加起来涨了十倍有余,广东上下自然有功无过。”
嘉靖元年,福建、浙江市舶司一度关停,只保留了广东市舶司“一口通商”,这里更是得到爆发式发展。
广东文教和江南还是差着档次,过去的基础也薄弱得多。虽然嘉靖年间一度成为仅存的市舶司因而财源滚滚,但从商在大明的地位低。广东商风之诚心、民风之淳朴,都只是因为如今才到达这种富庶程度不久。族中子弟能入官场者、身有功名者的比例远没有江南高,因此怕杀怕罚而少庇护。
到了第八甫后,又折向西,只沿大观河分布。这大观河是一条运河,南北又排布了一共十甫。
“……就怕朝廷以为广东是太富庶了,这要翻往年旧账……”
这种影响里,广州府的大商富户们倒还好说,无非都去南都发展罢了。但是广州府许多的小门小户、普通百姓,却不可能尽数去南都,他们本来也只能就近喝点广州府商贸兴盛的汤。
有点露了富之后被盯上的感觉。
沈泰鸿是苏州人,他自然知道其中区别。
两人说的是嘉靖元年出生的徽州人叶权。
其中就有沈一贯的儿子沈泰鸿。
“西关十八甫不必说,南门之外,东西还绵延近十里。人烟辐辏,货贿山积,店铺无算。这都是市舶司之功。”刘宗周叹了口气,“不知仲说兄可读过叶中甫那《游岭南记》?”
广州知府,泰昌元年的进士刘宗周。
其兴盛,更可追溯到唐宋时。海贸一直都有,藩邦海商到了广州,往往要等到风向转变再回程,因此可能在广州呆上数月不等。宋时嘉佑年间,这里就有个海山楼专门招待外商;后来,这一带才形成了怀远驿。
“起东若不是登科之后痛失慈母,守制了三年,不然如今也该在京里了,何必自谦?”
偏偏能保护他们的力量,远不如江南的徽商那样强大。
而且,更是说到“广城人家大小俱有生意,人柔和,物价平,不但地产如铜锡俱去自外江,制为器,若吴中非倍利不鬻者,广城人得一二分息成市矣。以故商贾聚集,兼有夷市,货物堆积,行人肩相击,虽小巷亦喧填,固不减吴阊门、杭清河一带也。”
当然,皇帝和朝廷能派刘宗周到广州来,当然是要给他帮助的,这才是解经傅愿意对他说这些的主要原因。
大明驿站很多,但其中三个驿站很特别。福建来远驿、浙江安远驿、广东怀远驿,恰是三处市舶司所在,兼具开展贡舶贸易。
在这怀远驿和十八甫一带,一时不知有多少新牙人出现,作为不熟悉大明情况的外商与大明本地之间的沟通渠道。如果一切仍旧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后来有了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其中佼佼者以“广州十三行”名留历史。
现在他也面对着诸多忧虑不安却又不得去陪饮、因此跑到他这边来的广东地方官。
“读过。”解经傅点了点头,“起东可是想说,广州商都颇讲信誉那一段?”
知道的信息太少,当然会产生忧虑。
“正是!仲说兄博闻强记,实在佩服!”刘宗周先敬了一杯酒,随后继续道,“叶中甫屡试不第,并非什么交游广阔、声名显赫之人。一生纵游吴越,北历燕赵,东到福建,南入岭表,见闻不可谓不广。”
这人和徐霞客倒有点像,喜好旅游,也写了不少游记,汇聚成一个《贤博编》。在这之中,有一篇《游岭南记》,对广州大夸不已。
刘宗周大喜:“当真?”
其中就有一句感慨:广城货物市与外江人,有弊恶者,五七日持来皆易与之,非若苏杭间转身即不认矣。一时之间,广州民风淳朴、商人极讲信誉,与苏杭奸商转身不认账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因为葡萄牙人帮了广东一把,所以才得到了许可暂住于澳门,并且市舶司给了他们抽税政策。按例应该是两成,折半只抽一成。
“正是!”刘宗周郑重地端着杯,“仲说兄教我!”
“轲峨大舶映云日,贾客千家万家室。”怀远驿大大有名,因为它背靠市舶司,腹地又有十八甫做支撑。
虽是叛兵,但那也只是地方卫所荒废,从民间选募的营兵。他们愤而闹饷,确实事出有因,只不过这都是当年的糊涂账而已。
谁都知道《学用》朝报都是要皇帝过目的,刘宗周当然是简在帝心。
他这场家宴,广州府内自然不知多少人在关注着。
不会又像正德年间刘瑾过来,一次就捞走七十多万两银子那样吧?
刘宗周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仲说兄知道,我是绍兴府人。我既然能听说一些消息,自然也有很多人能听说到这消息。”
沈泰鸿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和他们的交情都不算浅,因此话也能说得深入些。
和东都不同,东都的设立本身就是要破除南京在南直隶绝对核心的局面,形成新的利益格局分化江南官绅。
于是刘宗周十分诚心地感谢着解经傅的提前解惑,再之后就只是闲谈。
现在,广东一年能上交税银百万余两,虽然很多都是昌明号、宗明号、市舶司这些乖乖贡献的,其余普通商人贡献得也不少。
“仲说自东莞坐海船径去香山,小弟这些日子愁苦不已啊。府内诸县,人心不安。”
“不必去广州。”吴时修说道,“按福建人的说法,广东敢于下南洋者,潮汕为多。今后雇选壮勇水手,怕是要多在福建潮汕这里了。”
他们这拓海团练大业,自然需要许多愿出海去博的人,而且听说福建广东早已有不少人下了南洋,去了之后必定好站稳脚跟。
广东商人缺的官场力量,徽州有!
何况他们这是皇权特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