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这边就不一样。
南面的先不说,就说北面的敌人。但凡北面的敌人开始让中原王朝头疼,一定是他们内部完成了整合,建立了略好于之前的权力制度。要不然就同样是一盘散沙。
就好像离现在最近的达延汗。此前,瓦剌都已经被大明赶到西边去了,鞑靼也不能对大明造成太多威胁。但达延汗建立了左右翼共六个万户,确定了一些规矩,把利益大体划分好了,从此就成为大明百年间的心腹大患。即便此后汗庭再无雄主,但仍旧把大明压在边墙之内不得动弹。
这就是左右翼六万户这个框架性制度的威力:不管各万户之间怎么你争我斗,但面对外敌时,多少有旧例可循,彼此之间可以策应。
这都是他们的南面邻居带给他们的经验。
沐昌祚说完了他的认识,朱常洛又看着理藩院的人,尤其看了一眼孙传庭。
“专设理藩院,就是要在用兵这种最后手段之前,以谋交定大势。”朱常洛说道,“南洋已乱,大明该去!理藩院之大明使节馆,海贸行,朕特允的拓海团练民商,再加上南洋舰队。这大势,不是大军扫荡,是水磨功夫。大明的影响已经离开南洋外滇很久,要有一个积累过程。”
孙传庭以为皇帝器重他只是因为他年轻,现在他就又被皇帝点名。
“孙传庭,你说说看。若是你来做一邦使节,你准备怎么做?”
孙传庭虽然一路做了很多功课,也知道将来大概会做些什么,但此时皇帝不问随行过来的方从哲却问他,孙传庭还是有些紧张。
“听了老国公、解参谋之言,陛下再定明方向,臣之浅见,就先呈禀陛下,再聆圣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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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做了个过渡,随后整理了一下情绪,缓缓表达自己的见解。
既然是水磨功夫,那么若被钦命派遣到某个藩邦做使节,谋交二字上自然便是在那边找到亲善大明的、像倚仗大明达到什么目的的,同时就是情报工作。而若不是友善之邦,自不会派遣使节常驻。友善的表现,便是通商。使节大臣,还要积极促成生意,因为这会产生利益,这利益又可成为工具。
“儒家的德化,纵横家的手腕。”朱常洛笑道,“再要有小说家、医家等为用。看看西洋夷人,千百年间茹毛饮血、愚昧笃信,如今刚刚开化不久,在自然格物方面有了些建树,并不吝于宣扬海外。虽是辅助传教开拓,也存了让人钦佩向往之心。华夏文化之昌盛、技艺之精湛,岂非远胜他们?”
说罢看着他们:“若是让一些头领甘愿住到将来的南都来享富贵,旧土则让大明来帮着打理,不论是内附遣官治理还是与宗明号、昌明号、拓海团练商合作,都一样。要的是我文明、文化渐渐浸染,其厉害之处远胜刀兵。”
在到达广州之前,这就是皇帝开始亲自布置将来的南洋外滇大计了。
不是说不动刀兵,宣威自然是要的。
枢密院整饬完边军卫所后,将士们需要;大明影响力远离南洋外滇多年,畏威的地方部族头领也需要有一些成为儆猴之鸡;去那边争夺并驱逐欧洲人的势力,同样需要武力做后盾,毕竟他们更能听懂这种语言。
但大明文武更需要学习的,是改变过去那种天朝上国的思维,从平等务实角度来建立外交工作的规范,摸索出新的方法和经验。
这方面,朱常洛的认识自然比他们更加深入一点。
广东上下担心皇帝听闻什么地方灾祸、不法事而责罚广东,朱常洛到广州的心思则根本不在这。
既然拜了相,这些日常民政事务就是执政院及其他诸相该办好的。
这同样是朱常洛需要建立的新规矩:许多事不是对天子个人负责,是对整个朝廷体系、对他们自己的官位俸禄负责。如果出了问题,要有进贤院、法院等制度来进行惩处。
御驾已近广州府,那就是万寿圣节将近。
如今虽已是农历七月下旬,但广州这里自然不会像北方那样开始有入秋之势。
每日可能都有一两场暴雨,而珠江口内外则越来越忙碌。
其实为了借助风力之便,早就有一些藩邦使臣到了广州。
但也有一些是这个时候才陆续赶到。
来自柔佛的船队此时只剩下了三艘,一条小一些的船不翼而飞。
那个荷兰人脸色难看,柔佛王国的贾力勒王子则望着隐约可见的海岸线,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到了。”贾力勒连忙吩咐,“加紧一些修整船只。到了大明,不能让大明看到我们的船残破不堪。”
那荷兰人咬了咬牙:“若是用我的座舰,既不会变成这样,也不会沉没一条船!”
“上国是礼仪之邦!”贾力勒看着他,“用你的座舰,带着火炮过去?在上国看来,那就是极度无礼!”
“那么王子殿下,你就准备靠一张嘴请求得到赛力斯的帮助吗?一路到达这里,我也没有看见过他们的战舰,他们还能远航过去吗?”
贾力勒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一路过来,又遭遇了两次风暴,他确实一度以为自己将葬身大海。
大海是如此凶险,天朝上国的尊贵大人物们,确实已经没必要再跨越重洋冒这种风险。
倒是这些西洋的亡命之徒,听说总敢航行数万里,不畏死一般到这里来抢掠、做买卖。
好在他正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大四小五个黑点。近了一些之后,居然正是大明战舰,挂着大明的旗帜。
那荷兰人顿时紧张起来:“他们这是战斗的姿态!他们要转一个弯贴近我们的侧舷!”
“让你的人把帆降下来些!本王子是使臣,上国礼仪之邦,绝不会不问明身份就动武!”
荷兰人不说话,他只紧抿着嘴,估算着那战舰的大小,观察着它的样式、性能,评估着它的战斗力。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船的样式,像葡萄牙人的,又不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