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官做到最大的那位,已经是刑部尚书,再往前一步,便是“吏部、户部、礼部”这上三部的尚书,或者升左都御史。
而上三部的尚书或者左都御史,不出意外,基本都是阁臣。即使暂时没入阁,那也是第一序列。
毕竟入阁的人数,往往是皇帝决定的,如果皇帝觉得内阁不需要那么多人,哪怕是这些朝廷大佬,也得排队。
但选拔阁臣,绝不能将他们排除在外。
而且内阁的阁臣,除了首辅之外,如果没有上三部尚书或者左都御史、吏部左侍郎这等官职,外面的朝臣也会将其看轻,说话不见得能顶用。
如今四大家族的家主在魏国公家聚会。
“他清丈田亩我能忍,这小子居然胆子大到要动海贸的生意,我实在是忍不了。”朱家家主握紧拳头,手背青筋暴露。
朱家在朝廷的影响力没那么大,但生意遍及南直隶内外,可以说是四大家族的钱袋子。
陆家家主则神色平淡,陆家世代和天师道关系密切,不乏有家族中人出家修道,甚至家族许多做官的子弟,会在年富力强时,急流勇退上山求仙访道。
不过修道比科举仕途还费钱,故而他们和其余三大家族基本上是密不可分的。
王家的官场势力最大,田亩也是最多的,不过王家隐匿的田土和人口不算多,他们的田土主要是世代积累经营出来的。
如果清丈田亩,对他们的影响不是特别大,但依旧是反对清丈为主。因为围绕王家的一系列官员,蓄奴、隐瞒田土、人口的事都没少干。
魏国公则不用说,勋贵一系,天然就反对清丈田亩,这是他们主要的利益来源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大虞朝的许多宗室,也是隐匿人口,逃避赋役的主力军。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宗室、勋贵才是“清丈田亩”政令的最大阻力,文官集团都要排在后面。
因为文官家族依赖于科举仕途,起起落落是常态。
勋贵、宗室则是世袭的。
但不能因此说,文官没有动力阻止这个政令,但文官内部也有分裂,许多大家族子弟,譬如程家、周家这些大族子弟都加入了变法派,他们不止有理想派,也深刻认识到王朝固有的弊病,想要为王朝刮骨疗伤,这样也能使家族依附王朝大树,继续作为大树的青藤枝蔓发展绵延下去。
改朝换代,既是机遇,也是风险。
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大族其实不希望天下有大变。
但真到了那一天,除了部分的理想主义者,更多还是纳头就拜了。
四大家主,聚集商议,对于徐青的事,魏国公一直都很头疼,现在看到其他人跟著头疼,心中莫名有些舒坦。
等大家商量的差不多,总体而言,朱家家主对徐青伸手海贸最是深通恶绝,陆家、王家虽然也不爽,但不是特别坚定,至于魏国公,他是真的想当场干死徐青,可人是要活在现实中的。
魏国公府可以说是其他三家的首领,亦是他们的挡箭牌。
因此他现在是最难受的。
皇帝盯他盯得太紧了,就等著魏国公犯错,好借机收拾他一顿。
毕竟魏国公府还有许多其他的支脉,如果主脉出了事,便是支脉的机会。至于会不会因此损失家族的势力,那也是人家小宗入大宗之后才会考虑的事。
人不能因为自己没到手的东西而平添烦恼。
魏国公长长叹息道:“现在这个节骨眼整治徐青不现实,诸位也得考虑我这边的形势。”
他朝其他三位家主拱了拱手。
朱家家主冷声道:“难道就直接放过他?”
魏国公摇头:“他想插手海贸,无非是仗著自己海上有个林匪给他当盟友。咱们只要断其臂膀,他还能继续行此事吗?”
朱家家主蹙眉:“姓林的恶匪在海上逍遥,拿下他哪有这么容易。”
魏国公微笑:“我已经查清楚林匪补充物资的海港,就在江宁府吴中县,到时候让海沙帮、巨鲸帮联手,等他补充物资时,将其人马端掉,再封锁江宁府的海港,徐青纵然在江宁府一手遮天,也不过是笼中困兽。”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魏国公闻言,嘴角一抽:“眼下还不到时候。”
“为何?”
“梁阁老的海船,如今还停靠在吴中县。咱们要是动手……”魏国公刚开始打探出这个消息时,还挺兴奋的,结果很快发现梁阁老的海船赖在吴中县的海港不走,兴奋之情,荡然无存。
只能说,徐公明这个人,确实很邪性。
朱家家主闻言,不由气闷,“不是,这小子太邪门了。”
如果说“逼江宁府的豪绅写请愿书”是徐青早有谋算,那梁阁老这个事,只能说是天助之,根本没法用任何谋划来解释。
魏国公其实隐隐怀疑,这是首辅布的局。
因为根据他的情报,梁阁老领的旨意是直接到江宁府查案,不准干涉其他地方的事。
特旨特办!
如果了解梁阁老为人,就知道这个老滑头为了不惹事,多半会走海路到江宁府。
但江宁府的海港之中,吴中县的那个,并不算大港,偏偏老梁就将海船停在那里,确实邪门。
不过吴中县离江宁府的府治最远,似乎也是一个理由。
总之,这事情到了这地步,多少是尬住了。
陆家家主深以为然地附和了一声。
陆家家主相对恬淡,属于随波逐流的类型。
王家家主笑了笑,说道:“我看那小子的作风,未必是软硬不吃,正好趁著他这次大婚,咱们捧个场,再观察观察。”
王家混官场为主,对于年轻才俊,多有欣赏提携。
若不是徐青早就和冯家搭上,他都想从家族中挑个优秀的适龄嫡女嫁过去了。
朱家家主虽然生气,却也不是莽撞的人,知晓既然一时间干不死徐青,没必要节外生枝。
他道:“不知这番中枢的博弈,到底结果如何。”
王家家主抚须道:“依我看,现在就清丈天下的田亩是绝无可能的,多半是从顺天府开始施行,然后江宁府、应天府也为试点,其余不动。不过,改稻为桑的事情,怕是年底前就得尘埃落定,往后生丝价格会大跌。”
朱家家主心中一动:“那这笔生意,倒是可以做一做了。”
陆家家主蹙眉:“生丝大跌,岂不是桑农反而会吃亏,这会不会激起民变。”
改稻为桑本来是有利可图,如果朝廷力推此事,引来生丝价格大跌,那么桑农必然大受其害。
朱家家主冷笑道:“就是得让张太阿碰个头破血流,才能让他知晓,天下的事,没一件是容易办的。”
魏国公道:“朝廷不了解地方实情乱来,咱们也没办法。真要出了事,也显得咱们有用处,免得天天遭受猜忌。”
他心想,乱起来也是好事,削弱中枢,还能趁机显示自身的重要性,有利无害。
陆家家主迟疑道:“南直隶已经发生几次奴变和民变了,如果因为改稻为桑的事,再次激化矛盾,只怕东南之地的形势会越来越坏……”
朱家家主道:“就该乱一乱。”
王家家主心想,乱局才好立功升迁,故而也没反驳。
陆家家主虽然觉得这样不好,却也习惯了随波逐流,没有反对。
魏国公是巴不得南直隶生乱,转移老皇帝的视线。
众人交流完信息之后,心中舒爽许多。
似他们这种人物,消息渠道多,势力大,对天下的局势看得更透彻,但反而会因为得到的情报太多,丧失决断力,瞻前顾后。
总归是走一步看一步为主。
反正掌握了情报,见招拆招,结果不会太差。
…
…
另一边,徐青也收到了梁阁老派人送来的老恩师的信。
信纸是空的,但上面有老恩师的私章。而且梁阁老的家仆是白日里,光明正大来的。
他自然明白梁阁老的用意,派人热情招待了梁阁老的家仆。
徐青拿著信纸,犹豫再三,还是找了谢泉来商量。
谢泉听闻事情始末,微笑道:“公明是否为了此信如何使用而烦恼。”
徐青点头,“一人计短,正想问问先生的看法。”
谢泉:“我以为一动不如一静,公明以为然否?”
徐青舒了口气,“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事到临头,反而不是很能决断。”
“我知公明的顾虑,近来是非太多,做什么动作都是多余,不如咱们老老实实先成亲再说。眼下公明最大的事,便是和冯家小姐成亲,使其早点怀孕。没什么事,比此事更重要了!”
他说到此,神情严肃。
徐青深以为然:“先生所言甚是。”
做大事,最忌无后。
他为此事,也是做足了准备,连鹤形术、金光咒的修行都暂时停下,先天指也是浅尝辄止,便是为了养精蓄锐,能有充足的精气,繁衍子嗣。
如果他真的注定短命,也能留个后代在世上,不枉来这一遭。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做足安排。
好在冯芜本身是灭情道传人,道术高手,在他帮助下,神魂显形不是难事,将来也有自保之力。
徐青等到梁阁老的家仆吃好喝好之后,将人叫过来,当著面烧了信,再派人送他回吴中县。
家仆虽然不解,却也回去复命。
这一点让梁阁老大感意外,不由更高看徐青了。
他因此对徐青更加好奇,打算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派人收集更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