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红谷怅然笑过,将玉简塞到栗云怀中,轻声叹道:“大争之世,总要攒些本钱,才能保得道统不失。罢了,愚兄晓得栗师弟心存忌惮,不过这却也是常事。或本就是愚兄错了,至于要如何去做,栗师弟自思量便是。”
言罢了,蒲红谷如同被抽了脊梁一般,佝偻着身子走出密库,独留栗云看着手中玉简上那“易殷”二字,缄默许久,又从袖中取出一纸丹方,将目光挪在上头。
丹方顶头“血基丹”那三个黑紫大字被他看了又看,几要用眼神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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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大掌门并未能与费天勤一道提审彭道人,事实上,当彭道人口里头言出来“真人”这二字过后,能与费天勤一道留驻于监牢中的,便就只有费南応一人罢了。
这费家老祖显是个外粗内细的性子,什么时候需得张狂不羁、什么时候需得提着小心,这心里头犹如明镜,根本不消旁人来做提醒。
老祖言自己可以归家了,康大宝未有着急走,检验了一番长子的修行,颇为满意,嘱咐了康昌懿要好生修行,莫要遭男女私情坏了道途过后,便就再拜过戚夫人伉俪,自回了小环山上。
彭道人已然落网,本来驻扎在平戎县的各地客军陆续返乡,临走前又是采买了一番地方土产,倒令得康大掌门颇为不舍。
各家这番从这些人身上赚得了多少灵石暂还未算出来,但只看鸳鸯堂的莺莺燕燕们经历了这些天过后,修为都暴涨了一截,便就晓得定是颇丰。
得知了康大宝还山的消息,周昕然忙不迭地拿着账簿来报,前者却是一头扎进了闭关室里头。如今康大掌门足有两枚松溪丹在手,是该好生提升修为了。
————监室之中
“久闻费家天勤宗老真人之下罕有对手,过去还道当是夸大之词,今日才晓得前辈道法确实通玄,晚辈当真自叹弗如。”
彭道人这话里头虽多为谀词,但言语却也真诚十分,配合着他此时这落魄可怜的模样,却是多添了几分可信。
然而费天勤却不听他吹捧,只沉声道:“小辈你不消多言,想来你修行到如此境地,当也去了许多天真可笑的毛病。老祖我只问你,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事情,两仪宗倾巢而出尚且不够,还需得项天行都来救你?”
彭道人面色一黯,继而言道:“前辈都不给些许诺,便就发问么?”
费南応唱起白脸,好生劝道:“彭道友,如今任谁都救不得你了,只要道友尚有弃暗投明之心,便还是径直交待了好。”
费天勤却要蛮横许多,他也不屑于在彭道人面上来做红脸,是以这语气中倒也无有什么势在必得,轻描淡写、足见从容:
“莫要于老祖我面前卖关子,要讲便讲,若是不愿意讲,也尽情痛快发话。你这身金丹架子也算难得,老祖我大可寻个有交情的妖校卖了出去换些资粮。
若是行情实在差了卖不出去,那便交到凉西道御马监与妖兽拼命去。至于届时今上是属意割了你点儿东西收做净军;还是赐下一张三阶灵符下来、炼作签军,这老祖我便管不得了。”
饶是明晓得眼前这老鸟是在拿话催逼,彭道人却还是心头一凛。盖因费天勤可不像只会危言恫吓,它口中这话若真成行,便是彭道人这等大奸大恶之辈,亦要被勾得心生哀恸。
彭道人不消思索太久,便就闭目从心:“晚辈.晚辈这几年是受了蒲红谷的蛊惑胁迫,替他前往寒鸦山中、勾连黎山一脉。”
“勾连妖族.两仪宗真是好胆!!”费南応面上那义愤填膺之色不似作假,而费天勤却是眼睛一亮,登时来了兴趣:“哦,有些意思。”
现下这老鸟眼中的好奇之色掩盖不住:“你是勾连了哪位妖尉门下?”
彭道人当即正色:“好叫前辈知晓,是黄石尉门下的铁毫校与金骨校。晚辈微末时候曾因缘际会与这两位妖校有过些交际。”
费南応面色登时难看得有些可怕:“去你娘、什么因缘际会,不过就是往寒鸦山中贩人罢了,能瞒得住谁?”
彭道人脸皮一抖:“故城侯容禀,尽是些孤独鳏寡,便是在下不贩,亦活不得许多时候的。”
“如此说来,倒是我冤枉了你这做菩萨的?”费南応面色一凝,彭道人反而镇静下来,只是拱手告饶,闭目不言。
费天勤见得此景心头轻叹一声,未有与费南応多言,而是拿话来与面色如常的彭道人讲:“谈成了什么?”
后者正色答道:“那些妖蛮也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来来回回收了小十万人口,口风都没松一点儿倒也未谈成个什么。”
费天勤闻声思忖片刻,才道:“哦,摘星楼主手中当是握着山南道结界的阵位布置,要拿来与妖尉们做买卖?”
彭道人眼中竟真生出来几分震惊之色:“前辈料事如神!”
“呵,白参弘手头本钱不多,猜来猜去也不过就是那几样罢了。”费天勤嗤笑一声,事情一说透,他对于彭道人的兴致也登时全无,只又将储嫣然与杨宝山唤回监中看顾,自己则带着费南応迈出监房。
费南応的面色这时候已转好了不少,只听他疑声问道:“老祖是怎么晓得摘星楼谋划的?”
“呵,我哪里能晓得?”费天勤轻声一叹,继而言道:“这都是临行前阿弟嘱托我要担心摘星楼的几处关键罢了。阿弟之前猜测,若是南安伯真成了上品金丹,天下局势定要动荡。
将来要是仙朝催逼过甚,摘星楼不是不能放开寒鸦山内结界,放任黎山一脉驻留此处的几位妖尉裹挟兽群冲杀进来,将山南变作如凉西、海北那般的妖患之地。”
对于摘星楼这番谋划,费南応只是稍稍一想便就十分清楚。本来左右自家留不住的东西,自是要祸害个干净才愿意还给原主。
摘星楼人丁又少,一艘飞舟便就载走了,自换个地方再就食才是了。
“叶涗老祖确是无所不知!有他掌家、当真是我颍州费家之福。”
相处得久了,费南応却也摸清楚了些这老鸟的脾气,后者是不喜欢听奉承,不过只要当着费天勤的面把肉麻话一个劲儿地往费叶涗身上安,那便就会令得其身心愉悦。
果然,听得费南応夸赞阿弟,费天勤语气显而易见地转好了许多:“那是当然。”
心情一好,费天勤也有心思与费南応提点一两句:“适才何苦点破那厮?反弄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费南応面色一黯:“老祖,那厮勾连妖族,贩卖仙凡以为妖孽口粮,罪不容诛呐”
费天勤浑不在意:“这事情从前朝始,除了太祖巡检山南时候断过一二年,其他时候哪里有停?你竟还没司空见惯,也是招笑,”它话在此一顿,继又言道:
“你也莫要以为老祖我身上淌得不是人血,便就无有体恤之心。老祖我血脉出自苦灵山一脉,虽因了父祖历代所传、道统所限,不食人膏,但老祖我却也晓得,在修士眼里头,人不算人;在妖族眼里头,妖兽不算妖。”
它见得费南応面色凝重许多,又沉声道:“这道理真人动不得、真君都改不得,历来如此、从来如此。”
费南応无从答辩,不过经历了这老鸟如此点拨,心头确是松快了许多。想起来了老祖从前教诲:“良心这东西,确与修行无用。”
罢了罢了,这世道,本来如此,谁人能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