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军中的学问很大,你尚年轻,日后有的是时间去学。”
“如今吾既为监军,可即刻点兵,明日寅时随某出征!”
言罢,犹豫一下。
忽又勒马回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记住,大伾山的石头缝里,能刨出你郝伯道的校尉印来!”
夜风卷起火把的残烟,三千河北精锐,奔赴大伾山而去。
此时的魏延、陈到还在攻打司马氏。
闻说河北方面,委派了张郃过来当监军,二人皆是一惊。
其中,尤以陈到最是不忿:
“吾辈舍生忘死,浴血摧大伾。”
“功在须臾,张郃竖子安敢摘桃!”
陈到是徐州将领,所以对张郃这位河北宿将并未有太多尊重。
尤其此前玉龙台比武时,两边人为了在刘备面前抢风头,起了冲突。
而魏延作为李翊带出来的新人,对于这个安排,也感到大为不解:
“丞相既委重任于我,复遣监军到此,岂疑延有二心耶!?”
魏延一时间自闭了,突然自我怀疑,是不是哪里没做对。
惹了丞相不高兴了。
而这时,张郃已引三千精兵赶至大伾山。
魏延、陈到虽心中不忿,然监军虎符高悬,只得整军相迎。
魏延铁青着脸递上地形图,陈到则抱拳冷声道:
“请监军示下。”
张郃不以为意,笑吟吟拍着二人肩甲:
“文长、叔至辛苦了。”
此时,张郃不论是哪方面段位都远比魏延与陈到要高。
魏延虽是将才,但毕竟才初出茅庐。
而张郃在河北已经干了二十多年了,绝非是魏延这种新兵蛋子可以比的。
至于陈到则是一位勇将,论行军打仗就更远不及张郃了。
随即。张郃登高视察。
鹰目扫过断水涧,猿臂遥指藏兵林。
不够半日,便召众将下令:
魏延率轻骑五百,专司截断山西麓泉眼。
陈到领弩手三百,昼夜轮番袭扰北寨。
自统主力堵住东面官道,却按兵不动。
一通安排下来,大伾山上的司马氏一族大叫恼火。
本来魏延与陈到已经十分难对付,如今又来一个张郃,简直是雪上加霜。
过了几日,不少人都熬不住了,纷纷建议司马馗、司马敏组织人突围。
他们说道,司马懿肯定已经放弃他们了。
不然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派人来找李翊谈判!
可以说,司马氏一族之所以能够凭借意志力苦撑,就是抱着司马懿回到雒阳会来救他们。
怀着这样的希望,大家怎么样都能咬牙坚持坚持。
可一旦希望破灭,众人的意志力就会立马崩溃。
司马馗深知不能让众人相信这一点,乃厉声叱道:
“休得胡言!仲达绝不弃我等。”
“尔等只宜坚守,专心等待即可!”
军心虽然能够暂时稳住,但并不能阻止齐军日益收缩的包围圈。
这日,齐军再次来攻山。
混战中,魏延拈弓搭箭,正中司马馗面门。
那箭镞透骨而入,流血不止,众亲兵拼死抢回寨中。
未及救治,司马馗已气绝身亡。
齐军阵中欢声雷动,参军当即遣使劝降。
毕竟他们认为,首恶就是司马馗。
司马馗一死,没道理继续抵抗下去。
这对其他族人来说,也是一个投降的契机。
使者方入寨门,便见司马敏披发跣足,双目赤红如血,一脚踹翻案几:
“狗贼安敢欺我!”
竟亲手拔剑斩了来使,血溅三尺!
众人见此,无不骇然。
感慨司马敏这是压抑太久,疯了魔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啊!
“传令!”
司马敏剑指苍天,嘶声如鬼啸:
“言降者,割舌!”
“私逃者,腰斩!”
“斩一齐卒,赏粟十斛!”
须臾,寨墙下顿时悬起十颗血淋淋的首级——皆是方才稍有迟疑的部曲。
残阳映照下,司马敏持兄染血战袍,对众厉声喝道:
“大伾山即我司马氏祖坟!”
对于齐使被斩,而且还要继续负隅顽抗的消息。
齐军上下听说后,都感到无比的震惊。
然而,此时的李翊已经失去了耐心。
当即发布一道全新的军令,给前线将士。
令中写道:
“传谕张郃等:”
“大伾山贼冥顽不灵,屡辱王师。”
“先戕我使节,复耗我粮秣。”
“天有好生之德,然豺狼不配仁义!”
“着即,停一切招抚。”
“破寨之日,无论主从,尽诛之。”
“生擒者,验明正身后立斩。”
“昔白起坑赵卒四十万,项羽埋秦兵二十万,皆因除恶务尽!”
“今吾不过诛一逆族,何须踌躇?”
李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就是让张郃等人停止一切招降举动,攻下山后,全部斩尽杀绝!
因为此前李翊下达的命令,是只针对司马氏血脉,其族人并不予过多追究。
可如今,李翊则是下令,不论他姓不姓司马。
只要是帮着司马氏抵抗官军的,一律格杀勿论!
为此,李翊还专门解释说道:
“首恶司马馗、司马敏,负隅顽抗,罪盈恶稔。”
“幸天诛速至,免遭显戮。”
“然余孽复奉敏为主,怙恶不悛,足见阖寨同恶,断无良善!”
意思就是,既然司马馗死了,贼众群龙无首。
那你们不愿追随司马氏的,此时就应该奋起反抗。
但你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仍然迫于其淫威,继续对抗天兵。
那你们就是有罪,就是该死!
在接到命令以后,张郃表示从命。
其实,此时的大伾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三日后,张郃正式发动总攻。
齐军准备已久,蓄势杀上山去。
司马敏披发执剑,犹作困兽之斗。
斩三卒,终被乱刀分尸砍死。
张郃急令:“速验首级!”
军中医官以金盆盛其面目,对照画像再三核验,方长舒一气:
“确是司马敏无疑。”
待验明司马敏正身以后。
张郃乃命人将司马敏的尸首置入棺椁之中,暂时存好。
然后又命人发掘了司马馗的墓,将尸体取出,一并置入棺椁之中。
接下来,便是控制战俘了。
司马敏既死,再也没人愿意抵抗下去了。
残存的司马族人被铁链串缚,如羊群般被驱至谷底。
魏延、陈到负责去清点俘虏,张郃则率军去查司马氏藏匿的财富去了。
经过清点,青壮者还剩下三千一百二十口。
妇孺加在一起,约有九百八十一口。
按照丞相的命令,男子肯定是要全杀的。
但两人惊奇的发现,成年男子其实也就一千人左右。
剩下的男子,虽不算小孩,但也最多就十三、四岁。
这些人杀不杀呢?
尤其是妇女和小孩儿,这些人又该不该杀?
之所以两人如此犹豫,
是因为刘备的军队,从来没有干过坑杀俘虏的事。
结果魏延、陈到揽下了这场脏活,两人当然有所顾虑了。
这时,忽有十余人膝行而出,叩首泣血:
“将军明鉴!我等本欲早降,奈何司马敏令人断我手足,实不得已啊!”
言罢掀起衣衫,果然人人手足俱有狰狞伤疤。
陈到默然,指一老妪怀中婴孩:
“此子也能助纣为虐?”
魏延抚刀沉吟:
“丞相虽令尽诛,然或许只是一时气话。”
“以某对丞相的了解,其断不会对妇人孩童小刀。”
“不若赦之,如何?”
魏延性格是暴烈,但不是暴虐,他也没有虐杀俘虏的习惯。
于是两个人一合计,决定把十三岁以上的男子全部杀掉。
至于剩下的妇女和小孩,则放过。
男的就编为奴,去种田吧。
至于妇女,就赏给将士们罢。
在两人看来,这样做,既能够完成丞相下的命令。
又能展现丞相仁义的一面,丞相肯定不会怪罪。
而且两人都觉得,杀伐太重,万一搞得河内人心惶惶,也不便丞相将来治理。
所以,都认为他们的决定会得到李翊的表扬。
于是兴冲冲地派人将此事上报给李翊。
李翊在邺城得到两人的奏报以后,气得破口大骂:
“魏延、陈到抗令纵敌,蠢若朽木!”
“二竖子全不知羞耻,擅作主张,合该千刀万剐!”
李翊很少这样暴怒,两个人被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全都懵了。
这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李翊是真的连妇女小孩儿也没打算放过。
他们拍马屁拍到马臀上去了。
为此,两人赶紧派人,将释放的战俘重新捉回来。
然后挖一大坑,命武士手执大棒,将这些妇孺小孩全部棒杀在坑内。
虽然两个人将功补过了,但还是对李翊的行为感到有些无法理解。
这人设有点ooc啊。
他们印象中的丞相,一向是以宽仁为本,从未干过这种斩尽杀绝的事。
如若不然,二人也不至于拍错马屁。
今日是怎么了,竟当真如此狠心?
两个人想不通,最后还是陈到提议说道:
“张儁乂是河北宿将,与相爷共事多年。”
“他必知丞相心意。”
历史上,张郃能混到魏国武官第一人,成为国宝级别的存在。
可不单单只是靠资历与实力。
一个政治人物,能在官场上干到七十多岁,还能屹立不倒。
除了实力之外,肯定是非常懂职场,非常会来事儿的。
陈到虽对张郃不满,但还是与魏延过去虚心求教了。
“两位来了。”
张郃坐在凳子上,手里正捧着账簿,上面记录着司马氏在山中积攒的财富。
“我早知二位会来。”
话落,命侍从给二将看茶。
两人谢过,便开门见山问:
“监军,您是军中宿将,与丞相共事多年,必知其中缘故。”
“丞相向来以宽仁为本,为何面对司马氏一族,却要我等斩尽杀绝呢?”
呵呵。
张郃微微一笑,开口解释说道:
“两位只知丞相宽仁,却不知丞相亦重法度。”
“公岂不察此辈初时负隅,盖因妻孥为司马氏所胁,故拒抗齐师。”
“今势蹙乃降,若遽赦之,是教天下曰——”
“抗命者当死战到底,及至绝境,反得全生!”
“自此人人效尤,王师又何以勘乱啊?”
张郃不愧是老油子,一下子便点明了其中缘由。
这些族人因为老婆和孩子被司马氏控制,他们怕害死家人,所以才不敢投降。
现在一切山穷水尽了,他们才终于投降了。
如果我们放他们一马,岂不是在告诉他们,以后对抗政府时,就应该坚持到最后。
因为坚持到一半再投降,他们的老婆孩子会死。
可坚持到最后投降,政府反而会赦免他们的全家。
这样一来,以后人人都要抵抗到最后了,咱们还怎么打仗?
魏延与陈到似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诶呀!”
“居然没能想到这一茬!该死!该死!”
陈到、魏延十分自责。
“我等乱了丞相法度,无怪丞相骂我等该千刀万剐。”
“唉!”
两人齐齐向张郃拜谢:
“多谢张监军开导,多谢!多谢!”
“两位不必客气,日后还望两位继续努力,勿负丞相期待。”
张郃望一眼,唇角带笑。
仿佛在说,他还得谢谢咱呢!
陈到、魏延只顾着拜谢张郃。
将张郃抢了他们的军功一事,全部忘诸于脑后了。
两人走后,张郃抿了一口茶水,悠悠说道:
“伯济啊!”
“汝可知丞相为何如此生气否?”
啊?
郝昭一脸懵,适才他也在旁边,全程听着。
“……这、这难道不是因为魏、陈二将乱了丞相的法度么?”
郝昭挠挠头,怔怔地说道。
“……哈哈哈。”
张郃搁下茶盏,笑得合不拢嘴。
“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丞相固然气此二人乱他法度。”
“然究其本,实魏、陈二将自作聪明耳。”
“汝且细想,丞相明令族灭司马氏,斩尽杀绝,不留活口。”
“彼辈竟擅释俘以市恩。”
“今百姓但知二将之仁,谁识丞相之法?”
“主辱臣死,此岂人臣之道乎!”
李翊已经下令,把司马氏杀光了。
结果魏延、陈到二人倒好,把人给放了。
如此一来,他们两个成了这件事里的好人。
而他李翊反倒成了最混蛋、最坏的那个人了。
这是张郃不曾对魏延、陈到二人说的。
因为这涉及到一个职场道理。
张郃是不会传授给两个同事的。
但面对郝昭这个后生晚辈,张郃一本正经地说道:
“伯道啊,这便是我要教你的道理。”
“不论何时何地,你都一定要记住——恩出于上!”
“此相爷之于齐王之所以然也。”
千万不要略过领导,自己收买人心。
从古至今,此理都是通用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