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相父!相父!相父!
李翊将刘备的手书缓缓收起,心中风起云涌。
此刻,他总算明白为何刘备要严令张飞,务必亲手将此手书交给自己。
万不许假手他人了。
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君父,甚至一个男人。
尤其是像刘备这样的男子,他是不会在人们面前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的。
唯独在李翊面前,在这封手书中,刘备向他的子玉展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他内心一定是无比煎熬、无比难受的。
这封手书的行文模式,也不是往常刘备的风格。
通常刘备在与李翊写信笺时,虽时时提及旧情,但多是作为一个君主正常聊工作。
唯独这次不同以往,刘备放下了自己齐王的身份,放下了作为君主的架子。
仅仅以一个老朋友、老兄弟的身份,跟李翊聊了聊自己的心里话。
他对李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将内心里想说的话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李翊指节轻叩刘备手书,帛上“如鱼得水”四字墨迹犹是那般亮眼。
窗外春雨敲檐,击落冬雪,竟似当年徐州夜雨一般。
“玄德公……”他长叹一声,惊得案头烛火摇曳。
袁莹手执团扇,掩唇近前,轻声问:
“……未知夫君意下如何?”
呼。
李翊长舒一口气,将书帛放在案上,答,“当问稚子本心。”
在古代生活十几年,其实李翊的思想多少已经受到些影响了。
但饶是如此,他相比本地土著而言,他的思想仍算开明。
至少在择父方面,他觉得还是应该把主动权交给孩子。
如果孩子本身不愿意,那苦恼的不单单是孩子。
还有父亲……
于是转过身去,蹲下来与刘禅目光平视:
“世子可愿拜我为父?”
阿斗尚年幼,七岁的孩童此刻揪着衣带嗫嚅,不知如何作答。
身后的张飞小声提醒道:
“阿斗,忘了三叔昨夜与你说的话了么?”
刘禅一抬眸,缓声道:
“阿……阿斗……愿、愿意……”
“王后之意?”
李翊目光一转,又看向袁瑛。
袁瑛素手抚过腰间玉佩——正是当年李翊所赠之信物。
此玉本是一对,李翊将其分作两半,给与姊妹一人一个。
持此玉佩,便无人敢来侵扰她们。
“若无妹婿,妾与莹妹早殁于乱军之中矣。”
“阿斗……”
她突然哽咽,看向孩子。
“这孩子自幼少见父颜,今能得天下奇才之教诲……”
“呜……”
话未尽,泪已湿了半幅罗帕。
李翊见此,忽然拔剑。
左右一惊,却见他将衣襟的袍袖给割了下来。
李翊手持断帛,缓缓走至刘禅身前,沉声问:
“再问一次——可愿?”
袁瑛急推幼子后背,刘禅终于伏地叩首:
“儿臣愿拜相父!”
恰有春雷劈落,照得李翊面上阴晴不定。
他缓缓蹲下身子,将那截青缎缠在刘禅腰间,语重心长地说道:
“古有‘割袍断义’,今日本相‘系袍结亲’。”
“此衣襟乃天子赐服,今系汝身。”
“望汝记得,这衣带缠身,便如为父教诲当时刻在心。”
“锦袍虽贵,终需束带方显威仪。”
讲到这,李翊顿了顿。
将青缎结得更紧了些,沉声说道:
“若他日行差踏错,为父解此衣带时,便是恩断义绝之日。”
这话说得很沉重,连张飞听到这里时,心尖儿都跳了一下。
刘禅虽不能完全明事理,但这个年纪已有自己的心智。
或许在他看来,这只是大人们在“教”他做一下事。
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非常重要,会影响自己的一生。
李翊俯身逼视,语气加重:
“既认相父,可知规矩?”
孩童瑟缩着点头,略作沉吟,又挺直腰板:
“儿臣……儿臣明白……!”
“善!”
李翊突然提高声量,“既然如此,日后逃学嬉戏之举,万不可再行。”
“否则不用汝父,吾之戒尺亦不长眼。”
话落,又一指门外,那里是李治、李平在院子里玩耍。
“不信,你去问这二子。”
“当年逃学嬉游,手还在否?”
刘禅闻言,轻咽了口口水,连道再不敢了。
袁瑛见此,突然上前,将刘禅往李翊跟前轻轻一推:
“先生尽管管教,这孩子如有不到之处,该罚也得罚。”
常言道,至亲规过,虽善而见恶。
外人劝善,虽苛而蒙纳,此乃人情之常也。
意思就是,
有的人啊,明知道家里人是为你好,但你就是会觉得他们烦。
而同样的行为,换成是外人,就会觉得他们是在关心你。
袁瑛就是这样典型的例子。
刘备要是严加管教孩子,袁瑛就会觉得你当父亲的不关心儿子。
换成是李翊严加管教,她就会觉得这是在关心阿斗。
这叫安全岛效应。
次日。
寅时三刻,十二名玄甲力士已列阵阶前。
各执金钺、玉斧、彤弓等仪仗用品。
阿斗正式开始拜李翊为相父。
袁瑛亲自为刘禅梳着角髻,以五色丝缠发,低声道:
“阿斗,好孩子。”
“你相父是青云之士,天下士人之冠冕。”
“既然拜其为父,见之当见汝父,切不可失了礼数。”
微微一顿,又道,“日后当好生跟着相父学习课业,不能再似往常那般贪玩好游。”
袁瑛颇有一种要送儿子“出嫁”的感觉,恨不得把这辈子想说的话全说了。
很快,李翊正襟危坐于案上。
刘禅赤足踏着素席,趋步走近。
袁莹手捧铜盆,向行洗手礼。
然后行献贽礼。
刘禅将自己作为世子的一些贵重物品,精挑细选出来。
当然大部分都是昨晚袁瑛这个母亲替他把关,帮忙拣选出来的。
李翊目光扫过礼品,仅仅只取了束脩一条。
余者令袁瑛收回,此谓“取薄纳厚”之意。
然后是授戒礼。
刘禅跪在地上,向李翊恭敬行礼:
“请相父训诫!”
李翊手执戒尺,轻击刘禅左肩,即戒骄矜。
又轻击其右肩,即戒怠惰。
最后轻点其眉心,即戒愚昧。
此为三戒礼。
诸礼行罢,李翊正式成为刘禅的相父。
既收阿斗为义子,李翊端坐于案前,唤刘禅至跟前来。
“……阿斗,为父现在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责任。”
“什么是责任?”阿斗问。
“责任是贯彻汝之一生的物什,吾不愿强加于汝身。”
“奈何汝须明白,自汝降生以来,便有此责任在两肩之上。”
“此汝父与吾所必须教你之事。”
言罢,李翊命人取来纸笔,令阿斗执笔写字。
“现在,汝当修书致歉汝父。”
见幼童懵懂,乃抚其首叹道:
“痴儿,岂不闻‘慈父之爱子,非为报也’?”
“父之爱子,非止舐犊之情。”
“汝父乃万民君父,非独汝之父也。”
“其日理万机犹念汝学业,其心可鉴。”
话落,李翊取来一面铜镜,照住刘禅,问:
“此何人也?”
刘禅怯道:
“是……是儿臣?”
“错!”
李翊将镜子置于案上,铿然有声:
“此乃未来齐王!”
“我大齐之万里疆土,他日皆系于汝肩。”
“大齐千万子民,亦汝之子民。”
“若汝德不配位,将来何以继大统?”
讲到这里,李翊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似乎对此事非常看重。
几位“小母”也都场,甄宓也不例外。
她望着李翊的神情,惊讶地发现,李翊眸中竟有一丝……一丝恐惧?
甄宓掩住嘴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意气风发、算无遗策的天枢先生,此刻在提到阿斗能不能继承大统一事时。
内心里竟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李翊的话还在继续。
只见他手执礼剑,铿然作声。
“汝父课业之严,实为宗庙计也。”
“血脉所系,社稷所托,岂可不慎乎?”
“若德不配位——”
讲到这儿,剑锋忽一指窗外,“则祸起萧墙,甚于魏师百万!”
见幼主茫然,李翊又叹口气,俯身解喻道:
“外寇犹可堑壕御之,内蠧实难堤防。”
“譬若金城汤池,自毁则童孺可陷。”
“非是汝相父大言欺人。”
“吾视天下鼠辈,如同草芥耳。”
“外贼虽有百万,亦弹指可灭,不足为惧。”
“然,吾不惧外敌,唯患内忧耳。”
“阿斗,你能明白相父的意思么?”
李翊语重心长地问。
刘禅惶然拜道:
“儿臣定当勤勉,不负相父教诲。”
李翊见此,眉头紧皱,只是叹了口气:
“储贰之教,非徒立志可成。”
“吾辈唯尽人事,以听天由命耳。”
这下,殿内的人都不淡定了。
凡是与李翊相处过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从未想过这辈子,居然能听到李相爷喊出听天由命这句话来。
李翊的意思,就是他会尽力而为。
大家一起努力去尝试,努力让阿斗成为一个合格的创二代。
李翊聪明一世,可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没办法对未来做出判断。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因为没有人能够预料一个孩子的未来轨迹。
生老病死,心态变化,这些都是有影响的。
而偏偏刘禅的身份摆在这里,由不得李翊不努力。
因为一旦他失败了,那么他与刘备合力建立起来的齐国江山。
将很有可能陷入一场浩劫中去。
倒不是说这场浩劫便挺不过去,但它肯定是要远比曹操难对付的多的。
正如李翊所说的那样。
外敌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人内斗!
自己人如果团结一致,不管来多少敌人,他都会被打倒。
可自己人一旦开始内耗,不用外敌出手,它便会自己瓦解。
这才是李翊所恐惧的点。
因为这种事,庙算如他也不可能避免。
从古至今,也还没见着那个王朝完美避开过这一点。
讲完大道理之后,李翊便督促刘禅开始写信向父亲道歉。
然后又转过来开导袁瑛。
“王后,恕臣僭越。”
“只是臣适才所言之事,未知王后明白否?”
袁瑛抬眸,泪痕犹新:
“妾非是不知大丈夫当心怀天下,然阿斗终究是骨肉。”
李翊又将案上的铜镜取来,置于其前。
“请王后观此。”
镜中映出袁瑛憔悴玉容,李翊以指轻点:
“此非寻常妇人,乃齐国国母也。”
又取金印示之,苦口婆心地说道:
“此印亦非寻常饰物,乃万民之托。”
“王后与玄德公,譬如日月并悬。”
“王上临朝理政,王后母仪六宫。”
“若因私情废公义,则朝野何依?万民何仰?”
袁瑛素手微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翊冲一旁的袁莹使了个眼色,袁莹会意,捧着一本古书便走了出来。
来到姊姊跟前,柔声说道:
“阿姊,你看这里。”
袁莹以手指典籍。
“昔卫姬谏齐桓公罢游猎,樊姬阻楚庄王纳郑女,皆不以私情害国事。”
“今阿姊贵为王后,作为国母,当母仪天下。”
“倘若将来因溺爱,致世子荒废学业,他日史笔如刀……”
话未毕,袁瑛已掩面而泣。
“妾知罪矣!”
李翊与袁莹对视一眼。
袁莹竟俏皮地嘟了嘟嘴,露出了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