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雅蒙着脑袋,捆着手脚,躺在汽车的后座上。石毕开车,他目视前方,一言不发。汽车在荒郊野外,停在一道土沟旁边。石毕把吉雅从车上拉下来,狠推一掌。吉雅摔下沟底。她在沟底拼命翻滚挣扎,她听见汽车离开这里开远了。吉雅蹭掉了头上蒙的头套,手腕贴着崖壁上锋利的石头,使劲摩擦着,她弄断了捆绑手腕的胶带。
吉雅撕开粘在嘴上的胶带,大声求救。无人响应。吉雅撕开捆绑着她双脚的胶带。奋力往沟上爬,几次滚下来。
公路上明晃晃的大车灯由远而近,一辆拉货的大货车开过来。
开大货车的是一对夫妻,女人开车,男人在后座上睡觉。车灯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疯狂挥舞着双手。女人惊出了一身冷汗,猛踩刹车。男人从后座上掉下来。大货车轮胎在路上擦出火花,怪叫着停下来。吉雅高举双手,紧闭双眼,站在车头前。男人和女人跳下车。
女人叫道:“你不想活了?”
吉雅“噗通”一声给这对夫妻跪下了:“求求你们救救我!”
吉雅被这对夫妻送到了公安局里,她蓬头垢面,形容憔悴。
警察问:“他给你留了电话号码?”
吉雅点点头。警察让她给吉大顺打电话,约他出来。吉雅打了这个电话。
吉大顺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没有接。短信跟着到了,“我是吉雅。”
吉大顺立刻把电话拨回去,铃声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电话了:“吉哥。”
“算你有良心,还记着我。”吉大顺笑了。
“那能忘了吗?要不是你替我说话,我能不能回家还两说着。”
“咋谢我?”吉大顺问。
吉雅说:“请你吃饭。”
“地方我点。”吉大顺挂了电话。
夜市灯火通明,每个露天的摊位上,都坐着喝酒吃饭的人。吉雅在角落里坐着,她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吉大顺站在远处看着她,吉雅的身边,没有发现行迹可疑的人。吉大顺朝她走过去。吉雅看见了他,目光有些躲闪。吉大顺迟疑了一下,警惕的触角慢慢张开。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离吉雅还有几米远了。后厨里走出来三个端着盘子的服务员,他们目光机敏,完全不像跑堂的。吉大顺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就跑,三个人扔了盘子拔腿就追。夜市一条街,跟几个胡同相通。
吉大顺熟悉地形,三绕两绕逃了出来。
吉大顺跟我说:“邓立钢一个嘴巴子,打碎了我两颗牙,我们仨连夜逃到了陕西。这次教训,让他彻底发了狠,以后绑架人,一个活口都不留。”
宋红玉很难缠,提审的时候,她跟猫一样乖。什么都问不出来,邓立钢、石毕、吉大顺,谁都说她没杀过人。三个同伙,口供一致。都想留这个,有孩子的女人一条命。我们手里,没有她杀人的直接证据,只能一点一点地查找。
提审回来,宋红玉一进号子,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监舍里一个大通铺,一个挨一个,睡满了人。宋红玉被安排在铺尾,一个十分窄小的地方。宋红玉跳上去,就坐在铺头上了。舍头说,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真他妈猖狂。舍头指了一下铺尾角落里一个窄小的地方:“你睡在那儿。”
宋红玉看都不看她一眼,盘腿坐稳了。
舍头脸上挂不住了,骂道:“既然你这个娘们儿,不懂这里的规矩,我就上手教教你。”
她扑过来揪她的头发,宋红玉反应灵敏,回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几个女犯立刻围了过来,摩拳擦掌想动手教育她,宋红玉像只母豹子一样,一个高蹦到地中间。
“老娘手里不止一条人命,不怕死的上!”她的声音尖锐响亮。
舍头吃了一惊。
宋红玉指着面前的人说:“你们几个兔崽子再嘚瑟,我叫你们今天晚上闭上眼睛,明天早上睁不开。”
女犯们看舍头怂了,她们谁也不敢动了。宋红玉把枕头摆好,闭着眼睛躺下了。女管教吓得一晚上不敢睡觉,眼睛不敢眨地看着她。
犯人们晚上睡觉前,会被命令盘着腿,坐在大通铺上,沉思半个小时。为的是从内心深处,忏悔自己犯过的错误。宋红玉这个时候,眼泪会顺着紧闭着的眼睛里,流淌出来。她在想自己可怜的儿子,从儿子落地,她连一天都没离开过他。这个时候孩子想妈妈,不知道该怎样声嘶力竭地哭呢。
监舍里彻夜亮着灯,宋红玉睡不着,躺在铺上眼睛盯着屋顶。
女犯翻了个身看着她,小声说:“提审几次了,啥时候判?”
宋红玉没有说话。
女犯:“我犯的是诈骗罪,律师说了,我不是主犯,情节不是特别恶劣。不会判得太重。最多两年。”
“你有孩子吗?”宋红玉问。
女犯怔了一下:“没有。”
宋红玉说:“我儿子从生下来,一天都没离开过我,这么多天,真不知道他怎么找我呢。”
“这些天,你不吃不喝的,管教叫我们看着你,担心你走短路。”
宋红玉问:“啥短路?”
女犯看着她不说话。
宋红玉明白了,她说:“我才不会自杀呢,自杀那不是太便宜我了?”
女犯说:“换上我,知道早晚要吃花生米,自我了断,更容易让人接受。”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判死刑?”宋红玉的脸冷得像结了冰。
女犯说:“你不是说你杀人了吗?”
宋红玉说:“法庭重证据,你有证据吗?我说我生了个外星人,你能给我抱回来吗?”
女犯被她目光里的寒意,逼得转过身睡了。
邱枫被解救以后,去了泰国。四个罪犯落网了,邱枫正好回国探亲,作为证人要出庭。她找到了甄珍,两人约好了,在青檀大厦里咖啡屋见面。
时间还早,甄珍乘滚动电梯,下到地下一层。电梯对着的柜台里,依旧摆着那艘木质的大邮轮。甄珍走过去仔细看,木制邮轮一米长,五层高,雕刻得非常精细,窗棂的格子只有牙签那么细,甲板上有坐着和站着的小人,每一个都栩栩如生。甄珍的手伸进口袋里,那里有一颗,被她揉搓的油光锃亮的核桃。她自嘲地摇了一下脑袋,那个学雕刻的杜仲是个过客,在她的生命里晃了一下,就再也没出现过。
看看约好的时间已到,甄珍找到那间咖啡屋。邱枫已经到了,她背冲着门坐在角落里。甄珍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邱枫丰满了许多,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致。她看着面前的甄珍,几乎认不出来了。面前的这个甄珍,可以说是另一个甄珍。硕长苗条,青春气息逼人。两个难友,完全不像预想的那样,尴尬冷淡,而是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流个没完。
邱枫拉甄珍并排坐下,她紧紧攥着甄珍的手。
甄珍说:“你一点都没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
邱枫说:“你变化太大了,高出去了半个头。”
“咱俩七年没见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甄珍问。
邱枫:“被解救以后,心里害怕,不敢在家里待着,劳务输出去了泰国,在那里跟一个华侨结了婚,生了一儿一女。知道罪犯都落网了,我才敢回来探亲。法庭要我作为证人要出庭,我答应了。我回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想见见你。”
“我也想见你。”
邱枫笑:“这跟七年前,咱俩约定的,以后谁也不见谁,完全相反啊。”
甄珍说:“那个时候,咱俩心里都揣着一个怕字,现在罪犯面临审判,咱们没啥可怕的了。”
“明天的审判,四个罪犯都出庭?”邱枫问。
甄珍说:“吉大顺得了癌症,一个月前死在监狱的医院里了。”
邱枫眼睛盯在甄珍的脸上:“甄珍,我从心里,把你看做是最亲的亲人。没有你的冒死相救,我活不到今天。”
“姐,咱俩是互救。你不把我驮到窗台上,我怎么可能,从那么高的地方钻出去?”
“过去的十几年,我算是白活了。好逸恶劳。给我带来了塌天之祸,还连带着伤害了你。”邱枫说。
甄珍说:“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不经历那场磨难,我也不会当警察,也不可能亲手抓住杀人犯,为百姓除害。”
两人说啊,聊啊,转眼间天就黑了。甄珍和邱枫手挽着手,在路灯下慢慢地走着。甄珍把邱枫送到宾馆门口。
邱枫邀请甄珍:“上来坐一会吧。”
甄珍说:“不了,明天你还要出庭,早点睡吧。”
开庭审判的时候,刘亮夫妻、邱枫,邱枫的弟弟、吉雅、甄珍和她的父母,都坐在旁听席里。黄老琪、张慈云也在座。
邓立钢、石毕和宋红玉,同时被押了上来,戴着刑具坐在审判席上。邓立钢和宋红玉用眼神做着交流。石毕耷拉着脑袋,瘫坐在椅子上,如同行尸走肉。
邱枫作为证人上去,字字血声声泪,控诉杀人魔王的罪行。
她说:“被关押的日子里,我被反绑双手、双脚。不让睡觉,不让吃饭喝水,稍不对心思,宋红玉就骑在我身上,用胳膊肘撞我的心口,她怕疼,从来不用手打人。她用针扎,用饭铲子搧人耳光。”
邱枫撩起额发,让在场的人,看她脑袋上,被打塌陷了的坑。
“这个坑是宋红玉用榔头凿的,刚结了痂又被她打裂开。看我血流不止,她揪着我的头发,用自来水冲。我刚说了一句凉,邓立钢冲过来,狠踹了我一脚,说,再嚷嚷,我烧一锅开水活活烫死你!”
宋红玉垂着眼皮一声不响。
邓立钢抬起头,看着她,咬着牙根说:“当时怎么没整死你?!”
邱枫硬挺着,没让自己瘫软下来,甄珍用目光鼓励着邱枫。
邱枫声音颤抖着说:“老天有眼,现在轮到我,看着你怎么被整死了。”
邱枫的弟弟恨恨地说:“枪毙一次都不够。”
黄老琪横了他一眼。
邱枫的弟弟大声说:“看什么看?你们家属也没有好东西。”
黄老琪回骂:“别看老子瘸着一条腿,照样能整死你。”
“老不死的,有种咱们外面见。”邱枫的弟弟毫不示弱。
黄老琪说:“你要是不出来,你就是狗娘养的。”
法庭一片混乱,邓立钢嘴角露出微笑,黄老琪的愤怒,让他心里平衡了。
甄珍把黄老琪带出法庭,我追了出来说:“把他交给我吧。”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塞给司机二十块钱。黄老琪上车,他冲我伸出大拇哥说:“新桥二哥,你这个人讲究,够意思。”
回到法庭,甄珍还在门口等着我。
她一脸不满地问我:“彭局,你为啥这么纵容这个黄老琪?”
“哪里纵容了?”
“他隔三差五地来局里找你办事,哪次你都热情接待。”
我说:“不违反原则的,我肯定给他办。我得念人家的好,当时如果他不支持我,案情肯定走很多弯路。他帮着我分析,邓家的那些亲戚,社会关系,同学,让我找这个找那个。他给我指的都是捷径,让咱们少了很多周折。这才让案情有了进展。”
甄珍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于是不说话了。
邱枫给法院写了一封信,信里写道:“滦城绑架案”中,宋红玉系团伙主谋,完全可以和邓立钢、石毕、吉大顺相提并论。宋红玉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本着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以实事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基本准则,数罪并罚。我强烈要求雪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宋红玉死刑,立即执行。让死者“刘欣源和黄莺”安息!让“受害者”安心!方彰显法律的公平!!!
邱枫没有得到答复,就要离开雪城了,甄珍到机场给她送行。邱枫问甄珍,判决结果什么时候能下来?甄珍说:“还有一些受害者的家属没有找到,一时半会的结不了案。”问到宋红玉会不会被判死刑?甄珍说:“一直没找到黄莺的家属,没有确凿的证据。”邱枫说:“咱俩被囚禁的时候,她亲口说的。”“她说是想吓唬咱们俩,讲的故事,她根本就没杀过人。”
“一定要让她偿命,不然黄莺就白死了。”
“不会有人白死的。防止疑罪从无,诉她杀人要有充足的人证物证,这样才能确保,诉得出去判得下来。”甄珍说。
邱枫一脸不甘:“她敢说她没杀过人,我就敢说我没吃过饭。”
甄珍说:“姐,你放心,我还在尽全力找受害者家属,只要我活着,一定让宋红玉受到应得的惩罚。”
邱枫停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甄珍的脸上。
“你干啥这样看我?”甄珍架不住她这样的眼神。
邱枫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你这么漂亮,没有男人追你吗?”
甄珍说:“那次发生绑架,给我的留下来巨大的精神创伤,修复至今,难以痊愈。我从心里害怕跟男人走得太近。”
“你可以跟熟悉的男人交往啊。”
甄珍笑。
邱枫:“你笑什么?”
“我基因里有一种东西,能用最快的速度,把这种追求关系,转化成哥们儿关系。”
“我跟你说感情,你跟我扯什么基因?”
甄珍心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他一闪而过了。邱枫走后,甄珍又来到了青檀大厦,她乘滚动电梯,下到地下一层。跟电梯对着的柜台里,依旧摆着那艘木质的大邮轮。这次她意外地看到了这个店的主人。他脸冲里坐着柜台里。甄珍站在柜台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背影。店主察觉到了,转过身来,这个人真的是杜仲。
“看中什么了?”杜仲的语气亲情温和。
甄珍没有说话。
杜仲觉得诧异,抬头看她。
甄珍微笑着看他。
杜仲不敢认:“你是……”
甄珍点点头:“我是。”
杜仲的眼睛立刻亮了:“甄珍吗?”
甄珍微笑着点头:“是我。”
“这可太稀罕了!你什么时候回雪城的?”杜仲笑得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
甄珍问:“你知道我离开雪城了?”
杜仲说:“你妈来这里找过我,是你那个同学告诉她的。你们家搬到外地去,也是你那个同学告诉我的。你跟她有联系吗?”
甄珍摇头:“这艘船是你做的?”
杜仲点点头。
“做了多长时间?”
“三年。上学的时候,学过一篇古文《核舟记》,我就有一个想法,也做这么一艘船。”
甄珍从口袋里,掏出来那个,被揉搓得油光锃亮的核桃。
“还记得这个吗?”
杜仲过来核桃看:“刀工这么幼稚,你还留着?”
“一直在我的口袋里揣着。”
杜仲想了想:“7年了。”
“是。”
“你在哪上班?”
“公安局。”
杜仲吃了一惊,手机响了,他接电话:“嗯,什么?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跟甄珍说了声:“对不起,我儿子发高烧。”
他关店铺门,跑出去了,跑了几步又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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