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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一鹰两吃

宋煊抬头瞧着班峰揭开瓦片露出的脑袋。

凶手从这个几片瓦的缝隙当中用绳子坠下来,身形极为灵敏,而且身体定然不会过于肥胖。

若是接连作案这么多年,那岁数也该小不了,至少快四十岁了。

毕竟从真宗皇帝就开始出现浴室杀人案件了。

就是宋煊无法立即做出判断。

此案是不是同一个凶手,还是有人模仿作案。

宋煊站在下面思考。

浴室掌柜的站立在一旁,整个人都有些发麻。

他开浴室的当然知道有这种案子。

可这里是给达官显贵的人用的。

这凶手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要来自己的浴场做事?

“大官人。”

仵作尹泽在现场做出了汇报:

“受害人是被放了血,才取走了心脏。”

“根据刀口判断,凶器是特制的,按照以往的卷宗判断,像是岭南那边海盗的凶器,其余新线索没有发现。”

仵作尹泽说完就站在一旁,等着宋煊做出决断。

浴池里的水也早就变成了浅红色,幸亏池子水够多,足可以稀释血液的浓度。

“凶手手法专业吗?”

“额,极为专业。”

宋煊点点头:“如此专业的杀人,手法可是不一般。”

“屠夫、士卒以及那些不在户籍上的杀手。”

仵作尹泽连连点头。

大官人说的在理,自己都没有想到。

毕竟一瞧这手法,那就是惯犯。

况且这么多年都没有破获,他都懒得思索。

这个凶犯一直都在作案,但是时间又不固定,也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

宋煊又问道:“可是活体放血?”

“这个小人还没有做出判断。”

“行。”

班峰也从屋顶上下来,汇报有关情况:

“大官人,据掌柜的描述,死者李源是快四更来的,他身上酒味很重,还叫了搓澡服务,搓澡后就在竹椅上睡过去了。”

“嗯。”

宋煊点点头,随即开口:

“差人去问问负责这一片的更夫,有没有注意到这里。”

“喏。”

五更的时候,更夫是要打更的。

“掌柜的,这间屋子除了咱们几个,还有别人进来吗?”

“没了。”

掌柜的连忙开口道:

“好叫大官人知晓,因为李源是新科进士,所以小人想要巴结他,亲自侍奉的。”

“今日一早小人一瞧就吓瘫,连忙派人去报官,根本就没敢进去。”

“好,你去多弄些草木灰来。”

“马上。”

掌柜的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宋煊会好好盘问自己一通。

毕竟宋大官人在断案上,并没有什么经验。

“班县尉,你去问问搓澡工的细节,特别注意时间。”

“是。”

待到掌柜的来了,宋煊接过簸箕。

他亲自一点点的洒在尸体周遭,辨认有没有脚印显现。

反正凶手行凶定然不会不穿鞋的。

仵作尹泽瞧着宋煊如此行为,当即有些惊诧。

眼前这位状元郎,看起来可不像是个正常的知县。

哪有正常知县干这个探案加验尸的?

大手一挥,直接交代下去就行了。

成功破获那是知县的功劳,若是没有破获,那就得给县尉上上压力了。

是你们这群人没本事。

尹泽在开封县任职多年,毕竟仵作(法医)属于技术活,又很少有人愿意学这个。

都嫌弃晦气。

虽说是个半吊子,但是他在县衙快二十年了。

可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任知县会亲自想法子破案的,都是交给县尉来做。

许多进士都不愿意看见尸体,生怕自己做了噩梦,耽误他们风雪月。

宋煊来这都不寻常。

更不用说他还亲自动手“探案”。

寻常人看见这么一池子血,外加被取了心的死尸。

没有几个人能忍住不害怕的,下意识远离的。

仵作尹泽瞧着宋煊如此动作,他心中暗暗揣摩,宋状元不愧愿意与武将家族结亲,原来他当真不害怕死人。

有胆魄!

县尉班峰倒是没觉得宋煊会害怕,他只是觉得宋煊有本事。

一下子就点拨了自己去上面瞧瞧。

要不然光是想着开天窗这件事,他都得想个几天。

“两个前脚掌的鞋印总归算是鞋印。”

宋煊把簸箕放在一旁,让仵作尹泽把那一双半个鞋印给拓印下来。

这还是在天窗底下发现的。

凶手吊着绳子下来,重重的踩了上来留存。

仵作尹泽连忙让掌柜的把纸墨都准备好。

他却是瞧着宋煊蹲在尸体旁边查看伤口。

“尹泽,我教你个冷知识,活体放血者,创口会挛缩,死后放血者,皮肉泛白。”

听着宋煊的话,仵作尹泽连忙表示自己记住了。

他当真是觉得宋煊不该知道这种冷知识的。

难不成他杀过人?

县尉班峰大为欣喜。

自家上官不愧是能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他读的书就是多,这都能知道。

“大官人明鉴:活人受刃,伤口如滚汤泼雪,皮肉骤缩;”

“死人受刃,伤口如裁朽木,刀过无痕。”

“方才我观死者创口边缘内卷,不够平整,还有血液喷溅,显然是“活取心”!”

有了班峰当即解释,仵作尹泽有些羞愧。

他一听说浴室杀人,就知道没有什么结果的。

自己又是按照往常那般做事,结果碰上个“责任心”太强的上司。

“不错,过年时杀活猪的时候,我仔细瞧来着。”

宋煊拿起仵作的工具,夹开伤口往里瞧去,心脏确实没了。

如此凶残的案子,他确实是头一次见。

东京城果然是太复杂了。

“对对对,活猪把血放干净才好吃一些。”

班峰倒是没有上前,只是一个劲的应和。

“大官人,搓澡工已经带来了,在门外。”

张都头却是压低声音道:

“我方才看他衣角有血迹,要不要审他一审?”

“嗯,你们去审一审,我估摸是他的可能性不大。”

“是。”

宋煊放下手中的镊子,慢慢从一堆草木灰当中退了出来。

他瞧着尹泽笑道:

“吃了吗?”

“没,没吃呢。”

仵作尹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因为他的恶趣味就是在死尸面前,问来帮忙的衙役吃了吗这种话。

今天竟然被宋大官人给上了一课。

“行,这里没你的事来,你带着自己的器械吃个早饭去吧。”

“是。”

尹泽过去收拾自己那套东西,缓了一会,才再次躬身道:

“回大官人的话,方才我是没有好好查探,主要是这种案子,十多年都没有破案,全都是徒劳无功,所以我。”

“无妨,谁没有想偷懒的时候啊,我巴不得开封县天天没有案子发生,我就坐在大堂里喝茶呢。”

有了宋煊这话,尹泽心里轻松许多。

宋煊随即拍了拍尹泽的肩膀:

“回头我给你拨点钱,你也带带徒弟,多掌握一些仵作的本领,共同进步,今后总归用得上。”

“是,多谢大官人。”

尹泽连忙道谢,他没想到自己还有意外收获。

宋大官人果然出手大方。

“大官人,如今天气越发炎热,这李进士的尸体怕是要腐败。”

“回头先拉回县衙,通知他的家人来领尸。”

“喏。”

宋煊跟着尹泽走出房门,瞧着外面乌压压的一片。

东京城百姓向来喜欢看热闹的。

“那个浴室杀人凶手又出来霍霍人了。”

“是啊,不是挖心就是掏肺。”

“太可怕了。”

“听说死的是个进士。”

“可惜了!”

“是啊!”

“幸亏咱们洗澡去温汤铺,那里人多又便宜。”

“对对对,以后可不能来这里了。”

甭管价格多少,宋代商业发达,同行业的都已经是一条街的模式了。

马兴街全都是澡堂子,总会适合各个阶级的宋人来洗澡。

宋煊打量着被捕快拦在外面的围观百姓。

都是凶手喜欢回到案发现场,他是听过科普的。

就是凶手通过观察警方调查、民众恐慌,以及被讨论,获得一种“操控全局”的变态满足感。

还有就是重返现场如同艺术家搞创作一般,回味自己的杰作,通过回忆杀戮细节,获取快感。

谨慎点的罪犯,就是返回现场确认是否遗留证据,或者观察警方侦查方向调整自保策略。

宋煊观察着这帮人,突然出声道:

“本官乃是开封县知县宋煊,据仵作交代,凶手惯用左手。”

“诸位若是有可靠线索提供,得到确认后,开封县衙赏十贯钱,先到先得。”

仵作尹泽先是一愣,随即闭嘴不言。

他就知道方才大官人承诺的钱根本就不好拿。

凶手是左撇子这件事,他当真不知道。

尽管尹泽不明白宋煊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选择闭嘴不言,配合宋煊。

围观的众人再次讨论起来,左撇子以及十贯。

一百贯太高了,若是能够提供有效消息,就能获取十贯钱,那大家还是愿意尝试的。

“宋大官人,当真吗?”

“本官说话算话。”

“可是连开封府都查不出凶手。”

宋煊面色严肃的道:“如此恶劣的杀人凶手,今日杀了新科进士,明日就不会杀普通百姓了吗?”

“本官以为是新命案,但是仵作与本官说,此人时不时的就会出现这种命案。”

“既然是老惯犯了,又在本官任期内犯下,我必要竭尽全力抓捕他,明正典刑。”

“诸位若是有线索,尽管来开封县衙领赏钱,无事就散了吧。”

宋煊说这些话的同时,也在扫视围观的百姓,瞧瞧有没有人特别注意自己。

但是让宋煊失望了,人家是老手,心理素质过关的很,岂能被他如此轻易的诈出来。

“大官人,我先走了?”

尹泽赶快离开,他生怕有什么锅再扔到他的头上。

“大官人,那搓澡的说他丑时五刻离开的。”

“这么精准吗?”

宋煊的疑问让班峰一愣,随即一旁的掌柜的解释:

“好叫大官人知晓,我店里有刻漏,主要是怕水池子凉,需要到时就烧水,而且他们服务完客人后也会登记在册,约定时间。”

宋煊倒是颇为诧异。

因为这个玩意,多是皇宫作息、朝廷议事、百官上下班都需要统一的标准。

所以,无论是宫廷还是县衙里,都是有刻漏房滴答不息的水声。

时间,也就是意味着权力和规矩。

当然了,这种玩意也不是没有坏处。

冬天容易冻上走不准,夏天水汽蒸发大,也容易不准。

“带我去瞧瞧。”

宋煊走进走进一间屋子,瞧着刻漏,自上而下犹如台阶一般。

如今天气还没有炎热的太过分,时间应该是准的。

宋煊又爬梯子上了那间房子的屋顶,坐在上面环顾四周。

班峰同样小心侍奉着:

“大官人可要小心啊。”

“嗯。”

宋煊应了一声,又站起身来,瞧着凶手进来的路线以及退走的痕迹。

“他鞋子沾了水,踩在屋脊上,倒是留下了整个的鞋印。”

“许显纯,你下去再要些草木灰来,拓印下来。”

“是。”

王保在下面扶着梯子,寻常人扶着宋煊也不放心。

宋煊指了指院墙:“那边是什么区域的?”

班峰眺望了一会,这才才口道:

“好叫大官人知晓,那便是潘楼街,专门给贩卖鹰鹘之类猛禽的客商提供住宿,其余的都是珍珠、丝帛、香料、药材铺。”

“这便是界身巷,是东京城金银、丝帛的交易中心,这一代房屋楼宇雄伟壮丽,店面宽阔,听闻交易金额动辄上千万,骇人听闻。”

“那里原来是相国寺的戒坛,更是魏公子信陵君的府宅。”

宋煊点点头,大相国寺好像也提供沐浴的地方。

“潘楼卖的这些猛禽是辽国来的吗?”

“他们是这么说,就为了卖高价,实际情况只有他们自己个清楚。”

“对了,大官人,他们每天五更开市,这个点各种野味以及螃蟹、蛤蜊之类的也都收市了,应该是各种手艺人上市,买卖零零碎碎的原料。”

“待到午饭后,各种甜食会上市。”

宋煊点点头,总之这从五更到夜里,全都是又各种市开,到点就换人。

“里面还有整个京师最大的瓦子,桑家瓦子。”

“桑家瓦子,倒是有所耳闻。”

班峰又兴冲冲的给宋煊解释了一下,桑家瓦子原是五代后晋重臣桑维翰的府宅。

桑维翰两次出任宰相,权倾朝野、广受贿赂。

契丹灭后晋时,桑维翰被缢杀于府宅。

随着朝代更迭、世事变换,其府宅沦为了北宋东京的瓦子,可以容纳几千人同时观看。

“瓦子里最有名的便是张七圣,他使的幻术最为惊险刺激,剁小孩儿的脑袋,又能接上,还能种西瓜之类的。”

班峰越说越兴奋,全然忘记了他们出来是查命案的。

宋煊也是时不时的应一声,瞧着许显纯在那里拓印。

“十二哥儿,拓印好了。”

许显纯仔细的摆好,等待晾干。

“多拓印几份,免得损毁了。”

“是。”

宋煊坐在屋顶,透过打开的空洞,瞧着下面的澡堂子。

像这种情况,很难往仇杀、财杀身上去靠,只能是无差别杀人。

尤其是“活取心”的手段。

难不成也跟外国人似的要学八卦“炼丹”?

结果炼丹炉都摆错了!

既然是取了心走的,定然要放在一个小箱子里,总不能随身包裹吧?

这样更容易流露血迹来。

宋煊站在底下的时候,就没瞧见有血液滴下来的痕迹。

屋脊上同样没有血迹的痕迹。

木质箱子?

“大官人,我有一事不解。”

“讲。”

宋煊坐在屋脊上,瞧着远处的楼宇,凶手就在那片活动呗。

杀完人了,回去卖各种野味?

反正不少人也不清楚人的心脏,长什么样子。

说个猪心也有大把人相信。

“不至于如此恶趣味吧?”

宋煊的言语,让班峰有些发蒙。

“大官人,方才所言是?”

宋煊目光有些空洞:“这被挖走的心,有什么用途?”

“不清楚。”

宋煊伸出手指头:

“祭祀,制药,自己好这口喜欢吃,还是恶趣味喂给别人吃?”

“其余的我想不出来心脏的用途了。”

班峰从来没有深入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听到后面两个,他还是下意识的干呕起来。

吃人心,他只在瓦子里听说过。

特别是西游记里,比丘国国丈白鹿精计划用一千多个小孩的心肝作为药引子,延长寿命。

但那是话本,谁会当真啊?

如今可是现实出现了,班峰觉得自己这阵子都不想喝羊杂汤了。

“行了,那潘楼街瞧瞧,逛一逛兴许就到饭点了。”

“是。”

宋煊又接过许显纯递给来的鞋印,仔细瞧了瞧。

“许显纯,你把拓印好的东西连带着李源的尸体带回县衙,我带着人在街上溜达溜达。”

“喏。”

宋煊下了梯子,让于高带着人做笔录,走访周遭百姓,询问是否发现形迹可疑之人,顺便宣扬一下开封县衙发出去的赏金之事。

然后他就带着王保班峰带着几个衙役,前往极为热闹的潘楼街。

尽管以潘楼命名,但它并不是七十二正店之一。

有衙役开路,前面的人自然是懂得让道。

正如班峰所言,此处热闹非凡,走动极为不易。

衣物、书画、珍玩、犀牛角、玉器等贵重物品有,其余日常生活用品也有。

以及一些廉价的纺织品。

贵人头上戴着的妇女头饰、冠梳、领抹等等。

宋人是流行吃瓠羹,是用葫芦与羊肉炖成的浓汤。

由于竞争激烈,每家店前坐一小孩,嘴里不停地叫着:“饶骨头、饶骨头……”,

进店吃瓠羹即附赠炖烂脱肉的骨头,以此招揽顾客。

鹰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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