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方丈如何称呼?”
老方丈这才坐下:“贫僧惠海。”
赵祯眉头一挑:“方丈可认识惠崇?”
“此人乃是我师弟。”
宋煊不知道此人是谁,赵祯是晓得的。
此人乃事大宋名僧,除了会写诗之外,最擅长作画。
待到后期被欧阳修等人称赞,苏轼更是对惠崇的画题诗,便是竹外桃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名传千古。
“不过已经过世十年了。”
赵祯点头,对于他们这种修佛之人确实是英年早逝,但是对于普通人家已经算是高寿了。
宋煊却是直奔主题:
“惠海大师,这大相国寺当真是你能做主的吗?”
“宋施主,对外是如此。”
惠海老和尚又是念了句佛号。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宋煊合上账本:“大师可知道我请你来的目的?”
“老衲倒是有些眉目。”
惠海睁开眼睛看向宋煊:“宋施主,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何故如此逼迫人呢?”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
宋煊站起身来溜达两步:
“有些事,是有人希望你去做,正如同大师对外宣称自己是能掌控大相国寺一般。”
惠海明白,他悠悠的叹了口气。
如今朝廷又要走上对付僧人的旧路了吗?
不过这也是难免的。
大相国寺的事,他虽然无力改变,但也是有所耳闻的。
宋煊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明白。
“宋施主,此事若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老衲倒是做不了主的。”
“外面那个住持能否做主?”
“子远?”惠海摇头又点头:
“许多事都是他们几个商量着来,能做,倒是能做一点点。”
“来人,请住持进来。”
“是。”
“贫僧子远,见过宋状元。”
子远脸上带着笑,不知道师父说了些什么,心里有些忐忑。
“大相国寺可是由你做主?”
“回宋状元的话,寺内大小事情,都是由我师父做主,我等师兄弟们全都遵从。”
“好。”宋煊瞧着他们相互推脱:“大相国寺的常住钱,账目何在?”
“这?”
子远抬头瞥了一眼方丈,开口道:“自是在方丈的房间内。”
“行啊。”
宋煊喊了一句,让班峰去把大相国寺的常住钱账册给搬回来。
咱们就一对一的核对账目,追究一下过往挪用问题。
寺庙的常住钱一般是官府拨款,理论上属于半公产,住持无权私自挪用,想要用钱,都得与官府报备才行。
子远大和尚有些崩不住了,他发现宋煊是真的爱较真。
“不知道宋状元到底是有什么想法?”
子远大和尚连忙开口道:“贫僧不知道被叫到此处的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查查账目。”
宋煊随即坐在躺椅上:
“子远大师,坐下来慢慢等,咱们都不着急,等大相国寺的账目到了,咱们再说其他。”
常住钱的账目,那是没有的。
可是钱早就被挪用了,宋煊又不肯爆出来是因为什么。
所以子远只能往借贷上面去猜测。
一个是皇城司抓捕辽国密探,把所有账簿都拿走了。
再一个是禁军大规模来借贷,如今大相国寺昨日对外说无法借贷,今日就被请上门来。
这几件事若是没有任何联系,谁能够相信呐?
所以子远大和尚一时间又有些纠结,就算什么事都扔到方丈头上去,可方丈一问三不知,迟早得露馅。
他光溜溜的额头已经流出细密的汗珠。
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宋煊。
查账这种事,谁经得住查啊?
就官府这帮人为了收税,在查账上可是养了一帮好手。
“宋状元,账目年久失修,怕是查不出什么来。”
子远大和尚擦了擦自己头上的热汗:
“有什么要查的,请宋状元明说,贫僧这就回去与师兄弟们商议,总归是能满足宋状元的。”
“哎,别这么说。”
宋煊伸出手制止道:
“我呢,也是奉命行事,满足我的要求做甚?”
“奉命行事?”
子远大和尚一下子有些崩不住了。
以前是有侥幸心理,如今得到确切答案后,心里更是哇凉哇凉的。
宋煊他奉命行事,定然不是奉了他岳父的命令。
他岳父还没有那个能力去调动那么多人来配合他,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朝廷当中没有人弹劾他,甚至连那些宰相都没有制止。
赵祯在一旁看明白了,老和尚跟自己的处境差不多。
这种事他根本就管不了,还要去背黑锅的。
“对。”
宋煊闭着眼躺在躺椅上:“奉命行事。”
子远大和尚咽了下口水,祈求似的看向老方丈,希望他能够给个说法。
惠海也只能开口道:“不知宋施主奉命行事,所行何事?”
“大抵就是要查清楚是否隐匿逃兵、贼人,窝藏赃物,勾结无忧洞逼的百姓家破人亡,以及欠税未交。”
“冤枉啊!”
子远大和尚连忙开口道:“宋状元,这些事我大相国寺一件都没有做过!”
“这么肯定?”
宋煊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
“我听闻皇城司追查契丹人的密探,搜查到了贵寺放高利贷的账目,怕是有这种事啊。”
宋煊如此言语,让子远大和尚登时有些坐不住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明朗了。
全都是因为放高利贷惹起来的。
既然官府说你勾结,那你就勾结了,他们收拾你还是费不了太大的功夫的。
一个个小小的知县就能办到,用不着更高层面的。
上面的人,用宋煊来处理刚好。
子远大和尚心思百转,随即开口道:“这。”
“这也是谣传吗?”
听到宋煊的诘问,子远大和尚抿抿嘴,他可不敢在这里撒谎。
既然人家都说出来了,那必定是有门路拿到那些账目。
那些账目落在皇城司的手里,总比落到眼前这位立地太岁的手里要强上许多。
要不然,宋煊真的会一个一个对账,把他们的度牒全都给销掉。
“不知道宋状元到底想要怎么办?”
子远大和尚一咬牙:“若是能够顺利解决,小僧定然会积极配合宋状元的。”
“这种事我也不愿意搭理,只不过。”宋煊伸手指了指上面的屋顶:
“有人认为京城寺庙聚敛财富,不恤国难,毫无底线,那是极为不妥当的。”
“所以这钱你该往外借就得借啊!”
子远大和尚虽然对外说正在筹措资金,可实际上钱是有的。
但是收不回来的钱,谁愿意往外借啊?
“借,借,借!”
子远大和尚连忙答应下来。
他总算是认识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以前他还挺享受这种感觉。
直到今日,被端上桌来,他才知道是那么的难受。
可又不能不接受。
大娘娘都发话了。
你敢拒绝,她可比皇帝不讲理多了。
再加上大娘娘虽然礼佛,但也是因为早年间的恩人,在南方建成了大宋第一寺庙。
大相国寺虽然也是皇家寺庙,可也比不过的。
要么死,要么就接受钝刀子割肉。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既然子远大师已经筹措好了资金,那本官对上也有交代了。”
宋煊伸手道:“我就不耽误子远大师去精修佛法了。”
这个时候老方丈惠海突然开口道:
“宋施主,我看你是对佛门有悟性的,可以赠你一偈。”
“哦,愿闻其详。”
惠海念了一句佛号,才开口道:
“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接受的,勿要做了那痴儿。”
“多谢,我就不送了。”
宋煊脸上带着笑,随即示意子远扶着他师父离开。
子远大和尚又连忙开口道:“宋状元,那常住钱的账目。”
“不用担心,班县尉并没有离开县衙,你自离开即可。”
“多谢,多谢。”
子远大和尚也顾不得宋煊给他使了心眼,连忙搀扶师父离开。
“十二哥,那老方丈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是给咱们俩说的,是说给他徒弟听的,只不过看他徒弟吃的脑满肥肠的,早就把佛法丢到一旁了。”
宋煊坐起来哼笑一声:
“至于他说了什么你也不用在意,他们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经历过世宗灭佛之人,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弟子们,那也是他自己无能以及放纵。”
“他们之间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这?”
赵祯倒是没想到宋煊能够看出如此多。
并且没有受到那位佛法高深之人的影响。
“六哥儿,你记住,佛学的最高境界,就是证明了世上没有佛这一件事,其余的手段都是把你给绕进去,让你自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罢了。”
“不是他们用佛法说了服你,而是你自己说服了你自己,却认为他说的佛法是对的。”
“这些所谓的禅语,皆是让你自己往自己身上寻找认同,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
赵祯愕然。
他发现十二哥既不相信世上有神仙,也不相信世上有佛。
细细思索,十二哥的话,赵祯依旧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
他没有接受过那种教育。
所以即使有些事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可难免下一次依旧会踩坑。
子远扶着惠海进了驴车,脸色很是难堪。
“师父,看样子我大相国寺要破产了。”
惠海坐在蒲团上:“这些年大相国寺挣了多少钱,你们心里都清楚,我早就说过了。”
“你们如今还敢带着侥幸心理,觉得皇权会让着你们。”
“更不用说与辽国的僧人还有密切交流,真是往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为师已经老了,你们也都翅膀硬了,再这么胡闹下去,你觉得皇城司的人会单单查大相国寺吗?”
听到师父的提醒,子远大和尚脸上更是阴晴不定。
光是大相国寺便是一阵烂摊子,若在查到他们个人头上去,怕是更是会引出极大的麻烦。
“宋施主心理也不想做这种事,但是他又不得不做,你们最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要不然阳奉阴违的,他会认真对待此事,那时才是你们末日的到来。”
惠海大和尚言尽于此,然后就闭上眼睛,再也不看外面的事了。
子远只觉得心中烦闷,掀开车帘,却瞧见开宝寺的智畅大师,正在哭兮兮的清理淤泥。
如此情况,让子远心中一阵胆寒。
这么多年的富足生活,平日里生活起居都是有人侍奉,让他来干这种苦活脏活来,他是决计不愿意的。
子远大和尚连忙放下车帘,回去之后还是放开借贷之事吧。
就当作是买卖赔了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相国寺的借贷业务又顺利开展。
东京城百姓不得不承认大相国寺事大宋第一商业集散中心,筹措资金就是快。
相比于东京城其余百姓,县衙内的众人可是兴高采烈。
六房倒是不着急领钱,这种内勤人员要排在后面。
他们按照宋煊的要求,先给衙役捕快以及巡检司的人发放物品。
宋煊坐在树荫下,倒是没有亲自发钱,而是让王保、许显纯以及几个吏员代劳,绝不让官员插手。
众人排着队,领完沉甸甸的褡裢以及一壶酒,连忙对着宋煊行礼。
宋煊点点头,倒是无所谓这种事,他就是喜欢看别人领钱的场景。
至于背后攀比之类的,他也管不着,反正补贴发放是有规则的。
赵祯也坐在一旁,极其羡慕宋煊的行径。
若是等自己亲政后,也要摆出如此的姿态。
让他们知道这钱是谁发的,如此也好给朕去好好办事。
每次跟在宋煊身边学习,赵祯都觉得自己的能力强上几分。
不是通过别人的耳提面命,而是真正的经历,甚至是经手如何处理。
不至于今后在执政的时候,被下面的臣子给牵着鼻子走。
杨怀敏虽然不知道宋煊是用了什么法子促成此事的,但是仅仅过了一夜,这件事就办成了。
他连忙在刘娥面前报喜。
目前大相国寺恢复了对待禁军士卒借贷之事。
“好啊。”
刘娥是想过宋煊能够解决这件事,但是没想到他解决的如此痛快。
看样子这立地太岁的名头,在东京城也是有几分薄面的。
“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
“回大娘娘,臣不清楚,只是听闻今日找人请大相国寺的方丈与住持过衙聊了一会,等他们回来之后,就宣布了筹措到资金。”
杨怀敏面上带着笑容:“其余两家寺庙,也皆是效仿,再也不敢说什么借口了。”
刘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宋煊这件事做的好啊!
不用她一文钱,就再一次收拢了禁军的军心,就当是中秋节提前发的福利了。
此事办的,当真是深入刘娥的心思。
最主要的还是刘从德、赵祯提前打了前站,要给这些寺庙放高利贷规定利息不得超过多少。
如今细细想来,此事背后怕不是宋煊在操纵。
刘娥也不是蠢笨之人,她对于宋煊的操作很得意。
无非就是让禁军们去大捞特捞一笔,顺便帮他岳父把高利贷的帐给平了。
然后朝廷再出政策,限制住寺庙的高利贷利息,以前超过多少的利息全部作废。
大相国寺等近二三年的盈利全都吐出来。
甚至大相国寺一年的盈利都不到。
大赢特赢的局面。
刘娥止住身形:“明里不要赏他些什么,你说暗里赏他些什么呢?”
杨怀敏知道大娘娘这是真高兴了,他脸上连忙带着笑:“臣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赏赐。”
林夫人虽然脸上也带着笑,可实际表情十分勉强。
像他们这种人,皇太后若是高兴,他们也得陪着高兴,若是不高兴,也得陪着不高兴。
主打一个不能有自己的情绪,要以皇太后的情绪为主。
他们有什么不好情绪,到了宫外找比他们更加弱小的人去发泄。
刘娥对着几个人笑道:
“都想一想,宋状元此事办的几好,不费朝廷一文钱,便办成了此事,是该做些奖赏。”
金银珠宝这类的玩意,赏赐给宋煊,杨怀敏觉得没什么必要的。
人家宋状元出手就是金叶子,还让开封县商户缴纳欠税。
听闻藏钱的地窖都装不下了,定然对钱财没什么意思。
官职,如今他这个年纪,已经是赤县的知县,如此待遇更是难得。
“大娘娘,臣也想不出来。”
刘娥只是高兴,她至今都不晓得宋煊的喜好是什么。
“你去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宋状元他喜欢什么。”
“是。”
杨怀敏满口应下,宋煊做的好,他与宋煊之间的关系也会更加紧密。
“大娘娘,如今天色越发黑了,可是要用膳?”林夫人在一旁提醒着。
“好。”
就在这个时候,有宫女来寻林夫人,听的林夫人有些坐不住,直接瘫软在地。
“发生什么事了?”
刘娥还未曾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呢。
林夫人瘫在地上惊慌失措的道:
“回大娘娘,我的儿子林仲容被人给绑了。”
“绑了?”
杨怀敏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这是要唱苦肉计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