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姐姐这才抬起螓首,一双杏眼满含倾慕道:“本道你有诗才已是难得,不想还能写出四洲志这等书来。”
陈斯远不无惆悵地嘆息一声儿道:“自前宋便以文章论英雄,诗词不过小道。我便是有李杜之才,只怕来日登科入仕也不过充作词臣。想要支撑门庭、护住家业,总要有些权势才好。”
宝姐姐不禁双目泛红,说道:“你一边厢要攻读,一边厢还要谋求贵人赏识,实在劳心劳力……先前是我那不爭气的哥哥在,我才想著催逼你早日及第,也好能照拂我那哥哥一二。
如今哥哥早去,薛家家业落在二房手里,你也不必如此辛劳。须知宦海浮沉,一个浪头打过来,还不知淹的是哪一家呢。莫不如沉下心来用心攻读,若得中进士,自有座师、同年帮衬。”
陈斯远心下感念,奈何他的根脚早被人识破,把柄就拿捏在燕平王手里。人家燕平王早就说了,別想著做清流,那意思是让陈斯远当牛做马做个能吏。胳膊拗不过大腿,陈斯远敢说个不字?、
正等阴私事儿陈斯远不好宣之於口,感念宝姐姐情谊,便笑著擒了柔荑安抚道:“我那四洲志写了许久,断断续续到今年正月才写成,本也没指望拓印出去能有什么水,谁知就入了恩师青眼。你且放心,就算恩师护不住我,后头不还有个燕平王吗?
如今內府財用不足,昨儿个王爷寻我问计,我思量一宿已有了定计。待我將此策献上,来日就算遭逢大难,燕平王衝著此策,也得护我一二。”
宝姐姐却已垂泪,心下並不相信,掩面泣道:“外头都说燕平王不好打交道,你也莫要唬我……”
陈斯远赔笑道:“我何曾唬过你?你且看著吧,不出一个月,燕平王定会好生谢我一谢。”
眼见宝姐姐不大信,陈斯远便將自个儿谋划略略说了说。宝姐姐心里头思量了几回,只觉此策精妙,这才止住眼泪露出笑脸儿来。
临了又嘆道:“忽见陌上杨柳色啊。”
看似没头没尾,下一句却是『悔教夫婿觅封侯』。
陈斯远心下一酥,便將宝姐姐揽在怀中好一番亲昵。想那原文之中,宝姐姐一直催逼著宝玉读书上进,何曾有过这等心思?也是对自个儿动了真情,这才一边厢盼著自个儿出人头地,一边厢又生怕自个儿捲入朝爭。
待好半晌,宝姐姐衣裳凌乱、面色红润,又觉身下异样,这才挣扎著打陈斯远怀里脱身,嗔怪著瞥了陈斯远一眼,说道:“鶯儿还在外头呢,要是让人瞧见可怎么做人?”
陈斯远嘿然而笑,道恼一番,宝姐姐这才隔了茶几落座。
宝釵饮了一盏茶方才將心绪平復,奈何面上的红云一直不曾褪去。许是被陈斯远盯得有些羞赧,宝姐姐这才说起昨日黛玉庆生宴的事儿,陈斯远顺势便道:“我怎么听说东府贾蓉回来了?”
宝姐姐面容一肃,压低声音道:“只怕是惹了祸事!昨儿个凤丫头从园子里去的,我听婆子说,璉二哥与大老爷也去了东府,老太太还打发鸳鸯往东府去问了。按说贾蓉打金陵回来,合该来瞧瞧老太太,却不知怎么一直没见人影。”
顿了顿,又告诫道:“你也知东府素来荒唐,你来年就要下场,还是少跟东府扯上干係为妙。”
陈斯远笑著頷首。
宝姐姐又思量著说道:“昨儿个宝玉多吃了几盏,瞧著又犯了老毛病。袭人、麝月强拉硬拽將人拖走了,林妹妹却恼得不轻,要不是大傢伙都在,只怕就要使性子了!”
陈斯远冷笑道:“宝兄弟什么性儿你又不是不知,只盼著园子里快来个新姑娘,免得宝兄弟又胡乱思忖。”
宝姐姐深以为然,心下又暗自庆幸。就凭宝玉这等朝三暮四的性儿就不是良配!亏得她当日破釜沉舟说服了妈妈,不然一直守著金玉良缘,只怕会所託非人。
宝釵便说道:“过了生儿,黛玉也十三了,宝玉这个性子……林妹妹再留在贾家只怕不妥。”
言外之意是陈斯远今早迎娶黛玉。陈斯远蹙眉道:“到底差了年岁,才十三啊……我就怕开了口,老太太会强留。”
宝釵献策道:“林妹妹的婚事早就託付给了大司马,你又何必理会贾家怎么想?只管得空將林妹妹的难处说与大司马就是了。就算是年纪小,大不了先迎娶,过几年再行圆房,也好过咱们跟著掛心,林妹妹自个儿又提心弔胆的。”
这倒是个法子,陈斯远便琢磨著来日得空再去寻贾雨村说道说道。
收摄心思,又扫了宝姐姐一眼,心下哪里不知宝姐姐为何提起黛玉的婚事?
宝姐姐比黛玉年长三岁,连前头的二姐姐迎春都要明年出阁了,宝姐姐又是今年就能除服,算算明年迎娶正当其时。
陈斯远便温声道:“妹妹也莫急,总要等到你除了服,我才好寻了媒妁登门提亲。”
宝姐姐嚶嚀一声臊得俏脸儿好似蒙了红布,囁嚅间满是羞怯,宜嗔宜喜白了陈斯远一眼,起身往外便走,只留下一句『我不与你说了』,便匆匆绕过屏风而去。
陈斯远暗笑不已,心道即便是宝姐姐,遇见婚嫁大事也会羞怯不已啊。
没等他追出去,香菱、红玉便狐疑著入內,红玉不好说什么,反倒香菱劝说了一通,说什么『还未成亲』『顾及名声』之类的话儿,惹得陈斯远啼笑皆非。
略略休憩,眼见外头天光正好,陈斯远便不曾披披风,负手踱步便往瀟湘馆而去。
谁知才过翠烟桥,迎面便撞见黛玉的乳母王嬤嬤往这边厢而来。王嬤嬤瞥见陈斯远,面上立马止不住的笑,上前廝见过,得知陈斯远来探望黛玉,王嬤嬤就笑著道:“远哥儿来的不巧,玉儿方才被老太太叫去了荣庆堂。”
陈斯远心下暗忖,只怕是早有人將昨日宝玉失態之事传了出去,贾母心下虽不满意黛玉与陈斯远定下婚约,却干不出毁人姻缘这等没起子的事儿。少不得此时叫了黛玉去安抚一番。
陈斯远与王嬤嬤略略契阔,待听闻黛玉身子骨渐好,除了去岁染过一场风寒再无旁的病弱之症,安心之余便赏了王嬤嬤二十两银子,只说给王嬤嬤吃酒。
別过王嬤嬤,陈斯远正要回返清堂茅舍,谁知又有后门的婆子来寻,说:“远大爷,新宅的冬梅姑娘来寻,说是新宅有事儿,须得远大爷回去一趟。”
冬梅可是芸香的三姐,一直跟著尤三姐办差,此时来寻……莫不是因著贾蓉回京师一事?
陈斯远谢过那婆子,隨手丟过去一枚银稞子,乐得那婆子喜眉笑眼,自是不提。
陈斯远生怕新宅事情急切,乾脆去前头借了马匹,催马绕过荣国府,直奔能仁寺左近新宅而去。
此时不过二月中,杨柳抽芽、吹面不寒,不过一盏茶光景,陈斯远便到了新宅。
门子老苍头听得动静,紧忙开门接过韁绳,陈斯远快步进了垂门,先行得了信儿的晴雯便迎了出来。
又长了一岁,奈何晴雯的个子一直不见长,瞧著依旧是小鸟依人的模样。她纳罕而来,到得近前道:“大爷没瞧见报信儿的春熙?”
陈斯远道:“没注意,怎么又遣了春熙报信儿?”
晴雯语速轻快道:“不知哪儿来的青皮,一早儿堵了百草堂,非说咱们得药吃出了人命。那会子三姨娘被邀去了寧国府,二姨娘一听就慌了,急急忙忙打发冬梅去报信儿。没一盏茶,三姨娘回来,得了信儿后教训了二姨娘一通,又折返回去,说是请寧国府珍大爷出面儿,临出门才打发春熙给大爷报信儿。”
这是碰到敲诈勒索的无赖行子了?
陈斯远正蹙眉呢,晴雯就道:“三姨娘说了,寧国府拿了那么多股子,总不好白得便宜不出力。又嘱咐春熙,说是让大爷不用管,只管专心攻读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