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一顿,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就让他们在正面摆好阵势,替我们吸住鬼子的眼睛——剩下的硬骨头,我们自己啃。”
皮若愚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稳妥、保险,也是不给自己背黑锅的办法:赢了,是联军全胜;输了,晋绥军兜着脸栽。
指挥室的窗外又是一阵炮声传来,震得玻璃轻轻颤动。皮若愚收回思绪,立正敬礼:“明白了,总座,我马上去把命令传下去!”
苏耀阳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在地图上推着代表一个步兵团的小旗,一直推到日军防线深处,然后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对自己下了个定论。
漆黑的夜幕笼罩在太行山脉中段,群峰在月光下像沉睡的巨兽一样默默伫立。
娘子关,就像镶嵌在这片山岳之巅的一枚锋利铁钉,死死钉在通往山西腹地的唯一官道上。
站在关口西侧两公里外的山坡上,第二装甲团团长弗尔上校端着德制施密特望远镜,透过微弱的月光慢慢描绘着眼前的防御轮廓。
崎岖陡峭的山脊、关口那用青石垒成的厚重城墙、嵌在山腰的机枪火力点、炮兵位上静默竖立着的榴弹炮剪影——这一切让他不由得从内心发出一句感叹:
“上帝啊……谁能告诉我,这么一座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晋绥军居然能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这么把它拱手送给了日本人?阎长官是派了一群猪来守关吗?”
望远镜里,那些鬼子构筑的新式碉堡和伪装炮位就像长在娘子关身上的钢刺,闪着冷光,一派坚不可摧的模样。交叉火力像一张无形的蜘蛛网,任何试图从正面通过的部队都会被瞬间撕碎。
从它的地形条件来说,正常的三倍兵力都不一定敢硬攻……可这些晋绥军,居然连半天都没撑住?
弗尔将望远镜缓缓收下,浓眉皱得像两道要拧死人的麻绳,他的呼吸在夜色和轻风中变得沉重:“见鬼……这地方我连装甲团都不敢贸然去硬碰,他们是怎么输得这么快的?是敌人的炮火很可怕,还是自己的士气烂到了骨子里?”
身后,一名随行的民团参谋忍不住低声道:“长官,阎锡山的晋绥军,纪律松散是出了名的,没命令能动之前就敢往后撤,我听说日本人进攻那天,直接有一个营在半夜溜了。”
弗尔摘下军帽,手指重重地捋过粗硬的短发,不停的摇头:“太不可思议了,我感觉就算是放几千头猪在那里都能守得久一点。”
他转过身,顺着山脊往回望去,那条蜿蜒而下的官道在月色里闪着浅浅的光,像一把刀刻的线。
“老板,我刚才亲自到最近的高地去观察过娘子关……那地形实在是太难啃了。”
匆匆赶回太原城的弗尔苦着脸对苏耀阳道:“它的两侧山体陡壁林立,正面关口嵌在山脊线上,日本人利用这些工事,加固了机枪和炮兵阵地,形成交叉火力。
我们能用的装甲部队,全都被限制在狭窄的道上,除了充当移动炮台,根本发挥不了多少机动作用。”
苏耀阳依旧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平静。
弗尔继续压低声音道:“想要硬打下来,代价会非常大,不是几十个人的伤亡,而是成片成片地倒。
老实说,我并不赞同发动强攻。即使真要打,只能在动手前用飞机和重炮持续轰击……必须把他们的火力点一个一个敲掉,把炮兵的眼睛都打瞎,让娘子关顶上的机枪口全都闭嘴,才能尽可能少流小伙子流血。”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瞬,抬眼小心地瞄了一下苏耀阳的表情——对方依旧那副平静的神情,只是右手轻轻摩挲着桌上的铅笔,像在闷声推演着每一次炮口开火的轨迹。
“所以,老板。”弗尔咬了咬牙,“我建议……先别急着用步兵发起进攻,让我们的空军和重炮去啃开关口表面的壳,让步兵少去硬抗子弹。要不然……这仗就是拿人命去换结果。”
“我明白你的意思。”苏耀阳开口道:“娘子关确实是易守难攻,但我们也有不得不拿下它的理由。”
他伸出手,轻轻点在娘子关后方的正太铁路线上:“它是太原的咽喉,如果不打下来,不管我们在正面多么漂亮地分割包围,鬼子都可以借这条线送来援兵和补给,所以我们必须要把它掌握在自己手里。”
弗尔沉默,他知道这话是真的。
苏耀阳继续道:“至于怎么打,你自己来决定……我会让空军和重炮配合你们,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三天之内,让娘子关上插上我们的军旗!”
弗尔神情一肃,立正敬礼:“是!”
金沙岭机场的夜空像被墨汁浸透,只有跑道两侧刺眼的泛光灯,将整个机坪照得冷白一片。
灯光下,一架架b-25米切尔式轰炸机整齐地排列成数列,机身的银色在寒夜中映出冷冽的光泽,如同一头头沉睡但随时会喷火的钢铁猛兽。
引擎还没有轰鸣,可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紧张而急迫的硝烟味,与高度挥发的航空汽油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嗓子发干、心口发热。
几十米外,数百名地勤人员与后勤士兵像勤劳的蚂蚁一样在巨兽脚边奔走、操作。
有人蹲在机翼下拧紧螺丝,有人检查机炮弹链的转动,有人推着满载炸弹的小车颠颠穿行在跑道上,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干着活。
“起……”
一名戴着钢盔的地勤班长大吼一声,嗓音在夜色里传得很远。
两名后勤人员立刻扣住起重机的两侧手柄,双脚踩稳,身体微微前倾,手臂的肌肉在灯光下清晰绷起。
厚实的钢缆绷得笔直,挂在钢钩上的那枚航空炸弹缓缓离地,像一头沉睡但危险的鲨鱼,在空中轻微摇晃——那是整整五百公斤的钢铁与炸药的重量。
起重机把炸弹送到轰炸机下方,两人小心翼翼地控制角度——“当”一声轻响,炸弹稳稳嵌进弹仓的卡槽中。
随即,另一名机务兵拿着长柄固定杆,将卡锁紧卡入位,确认安全后,用粉笔在机体边标记“完成”。
而在不远处,另一组地勤正在给轰炸机装填另外一种“大家伙”……一种颜色漆黑、大小和汽油桶相仿的圆筒。
它们被小心地滚下木托,从弹药车的一端送到机翼下。地勤们戴着厚皮手套,将这些圆筒合力抬起,依次送入改装过的副弹仓。
灯光打在圆筒的金属扣环上,反射出暗沉又锋利的光。
靠近时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那是高浓度凝固汽油和化学燃剂的味道。任何参与装填的人都很清楚,这些不仅仅是炸弹,而是能将敌人阵地化为火海的毁灭之器。
几十架b-25就这么在夜风中纹丝不动,像一排屏住呼吸的巨龙。
只等一切装填完毕,一声令下后,这些沉重而优雅的机体就会轰然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带着满腔火力,跃入夜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