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又掀了几堆枯草,每每都有更多的萤火虫扑出,橘子跑来跑去目不暇接,王元丢掉木棍,拍拍手起身,道:“都说萤乃腐草所化,果然不假!”
贞仪也伸手去抓,每每扑空,闻听大兄此言,却是认真纠正道:“虽说《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亦有言:‘大暑,初候,腐草为萤’——但此乃先人们的误解,实际上萤便是萤,只是萤虫之卵附于枯草之上,大暑时节卵化而出,故大暑时见萤。”
王元听得新奇,赞叹道:“短短四年间,我家二妹妹竟已博学到了如斯地步,简直是世所罕见之奇才!”
贞仪已不再是三五岁稚童,自然看得出大兄是在刻意夸张吹捧,不禁笑了,并下意识地道:“皆是大父所教——”
眼前漂浮的无数流萤似有一瞬停滞,贞仪脸上的笑意也随之而滞,心绪也是一样。
许多时候,贞仪都觉得自己听进去了劝,认可了许多关于生死的道理,已经对大父的离去真正释怀了,但诸如此类的失落哀伤,却总还是突然出现。
当她读书做题时,遇到不解之处,倘若百思不得解,便会下意识地想,不妨先记下,等大父回来后,她再去请教求解;
途中见到新奇事物,总会下意识地转头找寻大父的身影;
在客栈中歇息睡去时,忽闻得隔壁房内有老者咳声,即会立即睁开眼睛,想着大父又在咳了,有时甚至起身披了衣要往外走;
上回在茶棚中歇脚,父亲与一名行医者交流医理,听那人提到医治肺疾的良方,她下意识地一喜,忙唤“父亲”,父亲转头看来,她却垂下了头去。
如此种种,贞仪总要反应一会儿,才能记起大父已经离开的事实。
习惯总是先于理智,于是悲伤怅然便有了滞后性,如延绵多时的雨水,纵然雨停,湿痕仍在。
贞仪试图与这诸多心虚并存和解,去直面它们,而非回避,可这真的需要很多勇气。
贞仪每每无声擦泪时,便觉得自己的勇气修行之路还很长。
橘子总能嗅出贞仪的悲伤,每当贞仪悄悄擦完泪,总有一团毛茸茸去蹭她潮湿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