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亦道:
“……相爷,您常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
“如今国家初定,您万不能此时便退。”
见气氛烘托到这儿,文武百官齐齐向李翊作揖。
“请李相留下!”
“请李相留下!”
“……”
新任首相陈登见此,也来到李翊面前,说道:
“……子玉,你就留下吧。”
“首相之位可不好当,没有你的支持,愚兄真不知道能不能干得动。”
面对眾人的盛情,
李翊仰天长嘆,目光掠过殿外漫天柳絮:
“诸君皆要老夫做恋栈之马耶?”
刘备步下丹陛,执起李翊双手,沉声说道:
“还记得建安年间,在郯县,先生出山辅佐朕时,曾言道:
“此身既许社稷,安敢惜残躯?”
天子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今蜀地未平,江东人心不寧。”
“先生忍弃天下苍生乎?”
刘备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唤李翊一声先生了。
这一声先生喊出,竟勾起他无数回忆。
殿外骤起狂风,吹得殿角铜铃乱响。
李翊望向窗外翻滚的乌云。
“臣……”
老首相撩袍跪地,声音穿透骤起的风雨声。
“愿为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百官齐齐拜伏,山呼万岁之声震彻殿宇。
在电光闪烁中,人们看见老相爷斑白的鬢角在风中颤动。
那双已经有老年斑的手却稳稳托起了陈登奉还的相印。
雨幕深处,洛阳城的轮廓若隱若现。
这个帝国正如巨舟行於惊涛,而掌舵的老舟子终究未能舍船而去。
宫墙柳色经雨愈翠,似也知晓明日朝堂之上,还將续写新的篇章。
……
暮鼓声中,李翊的青盖马车碾过洛阳湿漉漉的青石板。
相府大门早已敞开,管家提著油灯候在阶前。
“恭迎相爷回府!”
苍头的声音未落,影壁后已转出数人。
庞统披著鹤氅倚在太湖石旁,徐庶正俯身观察廊下新开的墨菊,刘曄与张郃对弈於亭中。
徐晃、张辽则扶著刀柄仰望雨檐,连年轻的姜维都捧著文书侍立廊下。
显然,眾人一下朝就蹲在相府候著了。
他们大多是李翊的党羽,亦或者是门生。
李翊一旦退了,他们就失去一座靠山。
今日朝会,云里雾里的。
所以他们才跑来要確定清楚。
李翊解下淋湿的朝服大笑:
“诸君竟比雨燕来得还快!”
庞统抢上前执住李翊衣袖:
“白日朝堂之上,公所谓『暂留』者,究竟几分真意?”
庞统上来开门见山。
李翊不著急答话,只是笑著让眾人进去慢慢聊。
宴设於听雨轩。
酒过三巡时,刘曄方才掷杯问道:
“某有一惑,相爷留朝將以何职立身?”
“总不能屈居九卿之列吧?”
按原计划李翊本应该退了,但在刘备与群臣的挽留下,李翊要接著干几年。
不过首相之位已经让出去了,要是让李翊屈居九卿之位。
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屈辱。
满座霎时寂然,唯闻雨打芭蕉声。
徐晃手中炙肉跌落银盘:
“莫非真要学张子房辟穀修道?”
李翊拈鬚微笑,目光掠过窗外被雨水洗亮的戍楼:
“既蒙诸君厚爱,老夫便再留几载。”
“然年事已高,当退居次席,不復总揽万机。”
言外之意,李翊就算留下,也不会长留一线了。
之后打算退居二线。
语毕,举觴一饮而尽。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鬆气之声。
只要李翊確定留下就好,对眾人都好。
徐庶乃將刘曄適才的疑问再次拋出:
“相爷功盖寰宇,若居次位,岂非折辱?”
“不知……相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翊目含深意地说道:
“明日早朝,自见分晓。”
“诸君回去各司其职,勿要生事。”
“陇右战事亦当一併了结。”
听到这儿,眾人这才顿时醒悟。
看来私下里刘备早就已经与李翊提前沟通好了。
感情白日朝会,又是他君臣二人的二人转。
把所有人都套路进去了。
看李翊这么有成算的样子,怕不是早在下江南之前,这些事就都已经提前计划好了。
不过得了李翊的保证,眾人悬著的一颗心也总算是能够放下。
宴罢人散。
李治自屏后转出:
“父亲不肯明言,恐明日朝堂又有大更张?”
李翊挑眉:
“何以见得?”
“父亲位极人臣却甘居次席,非改制不足以全尊荣。”
“孩儿揣度,或再设新职,或恢復旧职?”
李翊纵声大笑,震得梁尘微落:
“吾儿果有进益!且隨伯约一起多歷练,来日方长。”
……
翌日五鼓,未央宫钟鸣九响,文武百官分列丹墀两侧。
大家全都屏气凝神,期待著刘备会对李翊作何安排。
刘备临朝,冕旒下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李翊身上。
在万眾瞩目之下,他缓缓开口:
“朕观歷代兴衰,深感军政须得並重。”
刘备声如洪钟,取出詔书示於眾臣。
“今復设大司马大將军之位,总摄天下兵马,特授李子玉。”
此言一出,满朝譁然。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由於內阁制的建立,此前大司马大將军在短暂恢復后,又马上废除了。
因为它与首相衝突了。
现在刘备恢復此职,等於是间接地剥夺了首相的军权。
掌握军队,就掌握了话语权。
显然,刘备不放心把军权交给除李翊外的其他人。
而且听刘备这意思,显然是想让李翊进行军改。
不过想想也对,
陈登虽然来洛阳任职了,但江南许多將领,依然握有部曲。
其余地方上,也有些情况特殊的郡县,保留了独留部曲。
军改是势在必行的。
侍中杨仪出班急奏道:
“陛下!大司马大將军权柄过重,且李相已经开府治事。”
“若再兼军职,恐非……”
杨仪是想说,这样一来,李翊的权力岂不是更大了吗?
因为相府本身就有很大的权力,此前当首相时,还有內阁的一些束缚。
现在单独剥离出军权,又保留相府的开府治事权。
其权势岂非远超当初当首相之时?
刘备抬手止諫,正色说道:
“子玉隨朕二十五年。”
“平河北、定中原、收陇右,岂不知兵事?”
遂命黄门侍郎宣读詔书。
声震大殿,余音繚绕:
“朕闻褒德显功,国之典也。”
“任贤使能,政之基也。”
“咨尔光禄大夫、前內阁首相李翊。
“秉心贞固,操行端方。”
“自建安初年入参机要,廿载於兹,夙夜匪懈,翊赞中兴。”
“每竭忠勤,劳瘁弗辞,朕甚嘉之。”
“顷者以疾乞骸,词意恳切。”
“朕虽体恤耆旧,然念当今天下未靖。”
“烽燧时惊,巴蜀曹魏之胁犹在,江东形势未定。”
“此诚壮士效命之秋,贤良弼政之日也。”
“昔周公吐哺,姜尚杖鉞,皆以垂暮之年肩鼎鼐之任。”
“卿岂得高臥林泉,独善其身耶?”
“今特晋卿为大司马大將军,假节鉞。”
“总督中外诸军事,节制天下所有兵马。”
“开府仪同三司,僚属皆得自辟,校尉以下皆得专授。”
“凡朔望期朝,剑履上殿,謁赞不名。”
“冀卿振鹰扬之威,布虎賁之烈。”
“整飭六军,绥靖四方。”
“呜呼!黄鉞白旄,非朕私爱。”
“斯是恩宠,实酬大功。”
“卿其勉遵王命,无负朕托。”
“钦哉!”
眾人屏气凝神听闻詔书的宣读。
当听到“仍许开府,凡朝廷文书皆经相府”时,百官皆相顾失色。
这分明是创了个凌驾內阁、皇权之上的权柄。
刘备许给李翊的相府,有点类似歷史上曹操的“霸府”。
霸府就是指丞相府的权利凌驾於皇权之上。
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只有两个人开了霸府。
一个曹操,一个诸葛亮。
当然,诸葛亮就是叫相府,没有叫“霸府”。
但他相府的权力,跟霸府是一样的。
《出师表》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但是霸府这种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开的。
放眼整个三国歷史,也就诸葛亮与曹操两个人。
然后你再看一下这二人的权力,就知道霸府具有什么样的政治地位了。
当然,诸葛亮霸府的目的是要完全压制益州本地士族。
益州的情况特殊一点,
早年李傕郭氾祸乱南阳和三辅地区,导致大量难民涌入益州。
因为这些难民全部来自益州的东方,因此统称东州人。
数十万的难民涌入益州,免不了要与益州本地人抢夺生存资源,矛盾逐渐积累。
难民们为了生存抱起团来,形成了组织,史称东州派。
刘璋继位之后,益州本地人造反,包围了成都。
刘璋大量启用东州派人士镇压叛乱,治理益州。
刘备入蜀以后,益州又迎来新的外来者,荆州人。
自此,益州的內部形成了三股势力。
益州本地人,东州人,荆州人。
在关羽失掉南郡后,荆州士族失去了家园。
荆州士族的力量被大大削弱。
荆州人失去了根,客居在益州。
为了生存,自然也抱起团来,推举出领袖诸葛亮。
同荣辱共进退,形成荆州派。
因此刘备託孤的重臣有两个。
东州派领袖李严,荆州派领袖诸葛亮。
而诸葛亮的相府可以死死压制住东州派和益州本地人。
这样,便能方便权力的行使。
所以,刘备这样安排,显然是给李翊一个特殊的殊荣。
仅只对李翊这一个人。
刘备也不会担心李翊的权力过大,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信得过。
至於后来人,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霸府这种东西,可不是你想开就能开的。
包括首相这种职位,也不是给你当你就能当的。
你得有配得上它的威望与势力。
除诸葛亮与曹操外,其实费禕也曾开设过霸府。
不过刚开府,扭头就被人给刺杀了。
要知道,费禕当时已经是蜀汉的二把手了,
直接把国家二把手给刺死。
你便知道霸府这种东西,真不是你想开就能开的。
刘备之所以敢这样放权,同时也是在暗示李翊。
他自己六十岁的年纪,也撑不了几年了。
帝国的未来,还需要你来掌舵。
尤其阿斗这孩子缺乏主见,不能没有良师引导。
所以为李翊单独例外一次。
也算是刘备对李翊这些年亏欠的补偿吧。
“……子玉,放心去做吧。”
刘备望著李翊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多说什么。
其言下之意就是,
你我相交这么多年,如今我也老了。
想做什么也干不太动了。
知道你有很多想法,但还是考虑得太多。
现在我把军队和国家大权全都交给你了。
就在最后这几年里,让你去好好的疯一把。
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吧。
未来的路,还长著呢。
眾朝臣面面相覷,大家都清楚。
刘备新设了一个“军机朝廷”,想让李翊继续当“太上皇”。
看似退了,实则更进一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