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学得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能准確读出所有的声母和韵母,刘裕有些惊讶,
又教她拼读简单的字词——“火”、“”、“铁”、“工”。
“火一—一—”王秀一字一顿地念著,忽然眼晴一亮,“陛下,这不就是臣妾大伯造的东西吗?”
刘裕笑著点头:“对,你大伯造的鏜床,就是用来造火的。”
王秀脸上浮现出欣喜,但很快又低下头,小声道:“臣妾愚钝,让陛下费心了。”
刘裕摇头:“你比朕想像的要聪明得多。”
刘裕仔细打量起王秀,还是个瘦小的黄毛丫头,皮肤粗糙,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穷苦孩子,不过仔细看看,眉眼间透出了好几分清秀,仔细养一养,倒是不难看。
“王美人,你今年多大了?”刘裕忽然问道。
“回陛下,臣妾十四了。”
“十四—”刘裕喃喃道,忽然想起自己十四岁时,已经开始在母亲的教诲下,处理宫中事务,阅读一些简单的奏章。
“你入宫前,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王秀抿了抿嘴,轻声道:“回陛下,臣妾从小跟著大伯在铁匠铺帮忙,拉风箱、递铁钳、收拾铁渣———有时候也帮婶婶做饭、洗衣。”
“辛苦吗?”
王秀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还好—大伯待我们很好,虽然日子紧巴,但总能吃饱。”
刘裕沉默片刻,又问:“你爹娘呢?”
王秀的手指微微紧了衣角:“臣妾的爹早年跟人上山採石,摔死了。娘亲改嫁了,就把臣妾丟给了大伯。”
刘裕心头一颤。
他从小锦衣玉食,虽知民间疾苦,却从未如此真切地听过一个活生生的少女讲述自己的苦难。
“你恨你娘吗?”刘裕轻声问。
王秀摇摇头:“不恨。大伯说,娘亲也是没办法,她一个人养不活我。”
刘裕嘆了口气,忽然觉得手中的《急就篇》变得沉重起来。
“王美人。”
“臣妾在。”
“从今日起,你每日辰时来书房,朕亲自教你认字。”
王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陛下这、这不合规矩吧?”
刘裕笑了笑:“朕就是规矩。”
王秀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连忙伏地叩首:“臣妾——·谢陛下隆恩!”
几日后,寇淑似笑非笑地问道,“皇帝每天都在教授王美人识字?”
刘裕有些心虚,但还是点头:“儿臣见王美人聪慧,便教她一些。”
寇淑点点头,“王美人出身寒微,但心思纯善,做事又很细致,现在我儿既然说她聪慧,想来確实聪慧,这倒是好事!
光武中兴,歷任皇后都是大族之女,说白了,就是天子地位不稳固,需要大族辅佐,
本宫也是这般为皇帝安排,选择了耿氏女。
但强势外戚虽可以震大臣,但若是居心不轨,也是皇家的大麻烦,故章帝起,开始启用宦官,但光光宦官不行,本宫又用皇商和工匠,以为平衡。
等皇后诞育子嗣后,我儿可以挑选几个良家子入宫,要有区分,大族女可以选一二,
边疆假侯女、皇商女和皇商女也要挑选几人,如此宫中有平衡,各有代表———“”
刘裕沉默片刻,郑重行礼:“儿臣明白了。”
寇淑点点头,“后妃要代表各路支持皇家的势力,但具体选哪一家女子,那就看皇帝的喜好,本宫不会管,我儿挑选,母后不在意嫡庶,但我儿一定要记住母亲身体好,子女身体才会强壮!
本宫身体一直不错,故我儿身体也不错,但国事繁忙,若是再旦旦而伐,也十分危险,章、和还有你父皇都不长寿,我儿要深以为戒,本宫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刘裕心里很清楚,母后是为他好,若是和上三代君王一样,早早驾崩,不仅仅母后难过,大汉统治也危险,所以他很郑重的点头,“母后放心,孩儿一定要节制!”
也就在宫廷之中,寇淑教育儿子要注意,而此时洛阳城外已经炸开了锅—一大早,
《洛报》的报童们已经奔走在大街小巷。他们手中挥舞的报纸头版赫然印著斗大的標题:“匠人封侯!太后重赏鏜床发明者王铁头!“
报纸內页用整整两个版面详细记述了王铁头获封的经过:从铁匠投资到关內侯府,从终日与铁锤为伴到如今位列朝班。
更令人震惊的是还附带了一幅画一一王铁头全家身著崭新的锦缎华服,在气派的侯府门前向著皇宫方向虔诚叩拜,画师特意突出了王铁头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与他额头上尚未消退的叩首红痕,形成强烈对比。
在太学的明伦堂前,数百名太学生將一份报纸传阅得几乎破损。年轻学子们分成涇渭分明的两派,爭论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荒谬!简直荒谬!“来自弘农的杨氏子弟杨淳將报纸重重拍在石案上,“《周礼》
有云:『百工之事,皆圣人作也』,然工匠终归是执技事上者,岂能与士大夫同列?“
“杨兄此言差矣!“来自南阳的张衡族人张骏立即反驳,“《墨子》尚贤篇有言:『官无常贵,民无终贱』。王铁头所造鏜床,可使火射程倍增,此乃利国利民之大功,朝廷封赏合情合理!“
“哪怕要封赏,也给得太多了!”
一位年长的博士缓缓授须道:“诸位可曾想过,太后此举用意深远。昔年商君变法,
奖励耕战,方使秦国富强。今太后重赏匠人,莫非又要起征伐?”
“是要坏了祖宗法度!“杨淳厉声打断,“长此以往,工匠封侯,商贾拜相,我辈士人还有何顏面立於朝堂?“
爭论声愈演愈烈,最终惊动了张衡,张衡望著这群面红耳赤的年轻人,摇头嘆息:“这些士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大汉已经是霸王道杂之,还以为是儒家独大不成?”
而在洛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茶楼酒肆里到处都在热议这桩奇闻。“听说了吗?那王铁头的侄女也进宫了!“一个卖胡饼的小贩神秘兮兮地对顾客说,“我表兄在少府当差,说那姑娘竟然得了天子宠幸,天子天天教授读书!“
隔壁绸缎庄的掌柜拨弄著算盘,酸溜溜地插嘴:“喷喷,铁匠家也能出皇亲国戚,这世道·你说咱们要不要也改行打铁去?
最热闹的要数西市的“醉仙楼“。二楼雅座里,十几个来自各地的商贾正围著最新一期的《洛阳商报》激烈討论。报纸上详细列出了太后赏赐的清单:百万现钱、车驾奴婢、
城南庄园、铁器作坊“在下明白了!“吴郡来的丝绸商王朗猛地拍案,“太后是要用王铁头做榜样!你们想想,若是天下工匠都知道发明新器物能得如此厚赏—.“
话未说完,在座商贾的眼晴都亮了起来。一个大胆的计划正在他们心中酝酿:集资开办“格物院“,重金聘请能工巧匠,专门研製新奇器物。
当然了,有喜欢的就有不喜欢的,此刻的司徒府內,气氛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三公九卿中的守旧派齐聚密室,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如铁。
“荒唐!简直荒唐!“年过六旬的司徒刘熹將茶盏狠狠摔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破了侍从的衣角,“工匠封侯,与倡优同列,朝廷体统何在?!“
“刘公息怒。太后以·唯才是举为名,又打著·强兵利器·的旗號,我们若公然反对.....“
“今日封个铁匠,明日是不是要赏个商贾?后日呢?让那些黔首都爬到我们头上?“
“真是怪哉,陛下为甚不阻拦?“
“陛下自不会违太后—
“何止不会,陛下乐见其成,陛下所思所想虽不如太后极端,但毕竟是太后教出来的—
眾人嘆息,有人问道,“太尉如何说?”
“太尉压根不愿谈论此事!”
眾默然!